現在因海姆再次遭遇困境,光明之手麵臨分裂。
實質上光明之手真正麵臨困境並非源於招安,招安之計隻是恰好擊中其空虛部位而已。
光明之手本是一個強大而完整的組織,首腦阿畢斯是一位偉大的聖騎士,他在終結日後來到新世界,比曆山德立國更早就在派拉達地區建立起光明之手這個教會組織,他希望建立一個神權至上的神聖王國,依靠神聖力量建立社會秩序,實現公正與平等。這與因海姆的政治信仰不謀而合,因海姆主動投身到他的事業中來,在教會中坐第三把交椅。
最初幾年光明之手勢力發展很快,在派拉達地區建立起許多騎士城堡,堪與來自埃拉西亞的舊騎士勢力分庭抗禮。
隨後發生的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對光明之手造成致命打擊。
阿畢斯的神聖力量來源於一隻上古流傳的鐵手套及其中指上的光明之戒,它代表了光明和力量,是阿畢斯信念的源泉。但是不久光明之戒就被傳奇英雄伊萬阿勒泰奪走,阿畢斯的信心受到沉重打擊,從此萎靡不振,常年閉關自省,教會事務交由二號人物霍華德打理。這是一個隻有因海姆和極少數首腦人物才知道的秘密。
曆山德立國後,光明之手為了與之爭競,暗中支持向曆山德挑戰王位的沃特恩爵士。隨著沃特恩身份敗露,“真刃之戰”以曆山德的徹底勝利而告結束,光明之手的一些領主紛紛轉向名正言順的派拉達王國,光明之手的活動被迫轉入地下,組織陷入低潮。
霍華德之所以支持沃特恩是被他的虛假身份所欺騙,希望能通過支持沃特恩而獲得封賞,霍華德是混進義軍的投機分子,信念缺乏堅定性,或者根本沒有信念。
現在斯爾維亞的招安之計隻是一張空頭支票,未必獲得朝廷許可,但霍華德也不願放棄這個大好機會,多次招集高層會議,給予積極響應。
雖然許多中下層將領表達了強烈反對的意願,並且希望因海姆出來主持局麵,因海姆相信對付離間計的最好方法乃是靜觀其變。這種貓捉老鼠的局麵不會持續太久,必將真相大白。到時候曆山德果然采取招安立場,那也隻好說人各有誌,各行其是便了,現在就分裂或內訌絕非上策。當然,因海姆難以采取恰當立場的真正原因是組織中已沒有一位像阿畢斯那樣具有足夠威望的領導者。
羊鳴咩咩,其聲也弱,其鳴也哀。平民和奴隸爭取自由平等的道路注定充滿艱辛。也許騎士製度更對士族的胃口,特別是那些有著強烈個人野心的人,甚至連索薩這樣正直的人也不能立場堅定地與平民站在一起。難道自己真的錯了?究竟錯在哪裏?這個念頭在因海姆腦中一閃而過,信念從未動搖過,此刻他心中感到一絲蒼涼。
湖麵漣漪蕩漾,幾條浪裏白條躍出水麵,月光下銀光閃爍。
地處南疆,雖沒有冬季,但這樣的深秋季節,魚兒也很少會躍出水麵,也沒有一絲微風。因海姆心中一動,忽聽得“忽啦啦”一陣水響,水底竄出數條黑影,各一身黑色水靠,蒙頭蒙麵,月光下恰如幾隻體型碩大的娃娃魚。
“娃娃魚”左手水刺,右手機弩,甫出水麵,便不約而同地向因海姆射出弩箭。弩箭破風之聲呼嘯而至。
因海姆長身而立,杯中酒一飲而盡,綿羊披風如雄鷹振翅,將駑箭拍落水中。
“娃娃魚”駑箭無功卻並不著急,各自躬腰縮背、半潛水中,隻露出半個脊背和一雙殺氣騰騰的眼睛。
因海姆略一環顧,前後左右共四隻“娃娃魚”,顯然隻是打前哨的,就情形看,陷阱大約布在岸上,主角尚未登場。
因海姆早有準備,敵人也未免太迫不急待了。他隻身隱居綿羊島隻有教中極少數人知道,既然出手,必已有了萬無一失的伎倆。如此看來如不能盡殲來敵須脫不得身,後患不除,彼此都難安身,而這機會隻在水上。敵人雖然凶惡,畢竟比較愚蠢,企圖在水上圍攻,顯然對因海姆知之不深。
“娃娃魚”本來隻想打草驚蛇,將因海姆驚到岸上,誰料他識破計謀,並不急於上岸,此刻半個脊背露在水麵,漸漸覺得寒冷,隻得潛入水中,隻露個頭顱在外。深秋的湖水也不溫暖,不得不小心活動四肢,以免僵硬。因海姆卻自在得多,綿羊披風足夠溫暖,麵前還有一壺好酒。
約莫半柱香的工夫,蘆葦蕩裏幾聲哨響,竄出幾隻小船,船上滿是蒙頭蒙麵的殺手。
小船將因海姆一葉扁舟圍在中央,因海姆略已猜到對手身份,此時便先行喝破,衝對方首領朗聲道:“格蘭首領,光明之手與你們是友非敵,生意怎麼做到朋友身上來了?”
來的這一夥人正是殺手盟的賞金獵人,因海姆原與他們打過交道。賞金獵人雖然認錢不認人,但對於其它組織中人也不敢輕易下手,因海姆肚內雪亮,來個明知故問。
格蘭是殺手盟一位年輕後進,沒想到因海姆這樣的人物對她這個小角色也甚關注,竟然一眼認出,冷笑道:“我們沒有朋友,你在我眼裏就是十萬賞金。識相就束手就擒,留你全屍,不然動起手來,兄弟們七手八腳,就不好說了。”
因海姆笑道:“不是八千麼?怎麼變成十萬了?到底年輕些,弄錯賞格生意就賠大了。”光明之手所有首腦人物都是朝廷懸賞捉拿的要犯,賞格大小在派拉達各行政廳有案可查,因海姆的賞格定在八千,顯然低了些,還不夠喪葬費呢,沒有人願意做這賠本買賣,因海姆便是招搖過市,捕快衙吏們也不會貪這賞金,但朝廷一言九鼎,豈能隨意更改賞格。既然有人出價十萬,當然另有其人了。因海姆早已心知,此時卻不免感到蒼涼,便放聲大笑起來。
格蘭一愕,都說言多必失,怎麼一開口就入了套?怒道:“休逞口舌,放箭!”
駑箭齊射,因海姆冷哼一聲,綿羊披風籠罩上一層暗紅色光芒,急速飛轉,將駑箭盡數遮落,隻聽得船上箭手“哎喲”聲此起彼落,已有數人跌落水中。
格蘭暗叫邪門,卻不知因海姆已施展出“報償”魔法,將部分傷害反擊到射箭者身上,殺手們能力不同,少數能力弱或缺乏警惕性的便吃了苦頭。
“報償”魔法隻能作用於近身肉搏,本是生命魔法中對付敵人以眾暴寡很有效的一招,而因海姆不僅擅長生命魔法,早年更在上古卷軸中學得一些黑暗係魔法,略知黑暗係“同生共死”魔法的奧秘。“同生共死”較之“報償”高明許多,不論近程、遠程,或者魔法攻擊,都能將傷害完整映射到始作俑者身上,其威力更在秩序係“痛苦之鏡”之上。因海姆雖不會“同生共死”法術,借鑒其心法,“報償”魔法已能及遠,常人自不能窺其竅要。
格蘭不甚精通魔法,雖知因海姆魔法能力出眾,卻不知竟如此邪門,心雖憂慮,心道你魔法雖然厲害,但此刻赤手空拳,隻怕在劫難逃!她卻不知,因海姆以牧師能力涉獵僧侶的職業,擅能空手入白刃,故雖身無利器,卻傲然不懼。
格蘭正欲出擊,卻聽得湖麵傳來嘹亮歌聲:
“秋風起,菊花黃;大雁飛,王道昌…”
眾人暗吃一驚,齊都納悶,卻見不遠處湖麵上一葉輕舟飛快掠過,正朝這邊駛來。
格蘭暗驚,聽來人口吻倒像公門中人,因海姆雖是朝廷叛逆,可自己一夥也不是光明正大的職業,暗殺勾當被人撞破終究不妥,不由躊躇。公門中人一向膽小怕事,卻不知這人寅夜行船作何勾當。因海姆偵察能力較格蘭好些,已知來人先已察覺這邊毆鬥仍出聲高歌,顯見有恃無恐,眼下格蘭一夥終是小可,這一位卻不可小視。因海姆經驗老到,觀顏察色,知道格蘭也不識來人底細,笑道:“我說你這單買賣賠大了,賞金沒拿到卻被人拿下領賞。識相就快滾吧,再遲就走不了啦。”
格蘭終究臉嫩,吃不得激將,冷哼一聲,衝著來人喝道:“光明之手在此辦事,識相的滾遠些,不然一起做了!”
月光下小船如離弦之箭,很快來到近前,搖擼之人甚是魁梧,頭帶鷹盔,身披鷹王披風,麵目無法看清。聽格蘭如是說,喝道:“朗朗乾坤,王道蒼蒼,你們私下鬥毆,就不怕王法嗎?我不理會你們的勾當,即被撞見,快快散去,如若不然,一刀一個,管殺不管埋。”
格蘭愕然,她雖知來者不善,必有些斤兩,卻沒想到他竟說些莫明其妙的話,倒像在消遣自己,難道是因海姆的同夥?因海姆老謀深算,略作思量,已知來人並非公門中人,倒像一個落草為寇的草頭王,但這一帶流寇雖多,卻沒聽過這號人物。笑道:“我等並非鬥毆,不過是光明之手一點家務事。不消耽誤閣下行程,請便吧。”
來人略一端詳,已知大概,見因海姆顯已落單,卻甚磊落倜儻,暗生敬佩,道:“明月在天,正好把酒賦歌,家務事便留到青天白日去做吧。如此良宵如此夜,須煞不得風景。兀那女人,快滾吧,莫耽誤我與這位老哥敘話。”
格蘭氣苦,她自出道以來雖沒多大名頭,乃是組織中一直將她視為秘密武器,故意不加張揚,這次事關重大,早作周密安排,卻接連失算,此刻見因海姆和眼前這人渾沒將自己放在眼裏,暗生殺氣,冷哼道:“臭男人,夠囂張!你找死!”
格蘭細劍虛劈,人劍合一,急向來人刺去。下屬都很默契,挽駑急射,先來個火力壓製。
來人右手挽擼,此時便伸出左手,月光下寒光閃閃,原來手上扣著一付鋼爪,隻見他並不挪步,喝聲:“賊婆娘,真倔!”鋼爪一揮,將駑箭盡數擊落。
格蘭劍到人到,細劍刺在那人爪上。那人並不稍避,屈指鎖住細劍,稍一屈肘,揮拳擊在格蘭肩頭,喝聲:“下去!”格蘭立足未穩,避無可避,撲通跌落水中。
一隻“娃娃魚”急忙泅過來,將格蘭水中撈起,悄聲道:“隊長,點子硬,閃吧。”
格蘭又氣又冷,牙齒打顫不已,恨聲道:“撤!”
數隻小船和“娃娃魚”一道,飛快消失在蘆葦蕩裏。
因海姆細細打量來人,見他不過二十來歲年紀,格鬥能力非同小可,格蘭竟非一合之將,實平生僅見,卻推詳不出他的身份,更難得古道熱腸,愛打報不平,甚覺投緣,便道:“這位兄弟,英雄了得,不知如何稱呼?”
來人道:“我乃布雷德,老哥怎麼稱呼?”
因海姆啞然,心道獵人福地怎會有不認識我的人?不過也難怪,他這般本領自己也不識,大約剛從別處來的,便道:“老朽因海姆,兄弟是從外地來的吧。”
來人正是布雷德。
布雷德神誌不清地跟隨哥哥洛斯逃上獅鷲崖,眼見哥哥被縛,自己被官兵按得不能動彈,情急之下猛咬敵人一口,被惱羞成怒的官兵扔下懸崖,卻被一座巨大獅鷲巢穴接個正著,摔得昏厥,卻未便死。咪咪糊糊中醒來,不甚記得發生何事,腹中饑腸轆轆,餓得難受。可巢穴甚高,上下兩難。神誌本就不清,此時一急,眼淚倏然而落,哭哭啼啼地又昏厥一回。風吹日曬,直到日薄西山,方昏昏沉沉地醒來。此時譏餓難耐,獅鷲巢裏亂抓亂摸,不論何物放到嘴裏咀嚼一陣,不抵餓時又大哭幾聲。也是命不該絕,忽然摸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猛咬一口,卻是一塊早已風幹的肉幹。布雷德喜極而泣,一麵嗚咽,一麵津津有味地嚼了起來。肉幹雖不甚大,其實堅硬厚實,十分抵餓,略覺得半飽,方安心又睡一陣。是夜好夢,不僅夢見哥哥洛斯,甚至連不甚記得的父母親也夢得清清楚楚。更夢見許多前塵往事,似幻似真。早晨一覺醒來,神誌豁然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