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到了明王朝建立之後,整個西方世界卻因為中國政局的變化,遭遇了又一次震蕩。明朝是取代元朝建立起來的,對於中國來說,這是一次普通的改朝換代,但對於世界來說,卻是一次連鎖反應。明朝之前,從中國一直往西綿延到中東,全是自成吉思汗西征開始建立的各個“蒙古汗國”。作為“宗主國”的元王朝一滅亡,其他“蒙古汗國”緊接著也發生動蕩。察合台汗國、伊兒汗國、欽察汗國、金帳汗國紛紛陷入戰亂。短暫繁榮的帖木兒帝國,也在帖木兒過世後陷入了分裂。整個14、15世紀,是中亞、西亞戰亂紛飛的時代。原本暢通無阻的東西方商路,尤其是陸上絲綢之路,這時期基本歇菜了。海上航路也好不到哪去。中國元朝末年開始的“倭寇之亂”,逼得元王朝厲行海禁。明王朝也延續了這個政策,在朱元璋時代甚至更嚴厲。“大批發商”關了門,“小商小販”們的日子當然難過。以絲綢為例,按照許多西方曆史學家的描述,在15世紀的威尼斯,五年之間,絲綢的價格竟然上漲了五十倍。這時期的歐洲,工商業迅速發展,加上中國“三大發明”的西傳,早不再是過去的“窮農莊”,科技水準早已追近東方。實力強了,自然心就野了。商路堵塞,自然窮則生變:走路走不過去,那我就坐船去。從14世紀末開始,一代又一代的歐洲人坐上船,駛離地中海,孜孜不倦地尋找著走向東方的路。從早年的征服北非,到後來的發現好望角,再到達伽馬造訪印度、哥倫布發現美洲、麥哲倫環遊世界,這就是舉世聞名的“開辟新航路”。這條航路的開辟,開啟了人類曆史的一個新紀元——大航海時代。而古老的中國,卻是這條航路開辟時的終極目標。到了明朝正德四年(1509年),開辟新航路的葡萄牙人在征服了印度和馬六甲的諸多國家後,終於來到了中國沿海。之後,就是大批西方殖民者紛至遝來,在中國東南沿海大肆騷擾。西方殖民者對中國的進犯,就是起於此時。
大航海時代的來臨為後世中國的命運帶來了深遠的影響,比如鴉片戰爭,比如讓國人痛心疾首的一次次喪權辱國。說起這一切,後人總是習慣地說“鴉片戰爭打開了古老中國的大門”。而事實是,在此之前,一扇新的大門早就橫亙在這個時代的麵前——台灣。
前麵我們用了這麼多的筆墨,去梳理14、15兩個世紀東西方交通的演變曆史,原因正是在此:在這個大航海時代的早期,中國不是置身事外的。綿延兩千年的中國封建社會,同樣麵臨這個時代的風暴。這個曆史的新紀元,伴隨著西方航海家們的風帆,向中國東南沿海駛來。台灣,將在這段曆史中成為主角。
就像歐洲當時發生的蛻變一樣,明王朝這個古老的大農莊,自身也在悄悄地改變。
明王朝的立國政策,依然是中國曆代流傳的“重農抑商”,但改變是不可避免的。中國的東南沿海,在經過了15世紀的“休養生息”之後,經濟早已蓬勃發展。明朝立國初期,長期戰亂導致經濟凋敝,所以“重農抑商”比較好辦:吃喝都發愁,種地當然是正事。但後來經濟發展了,有錢人多了,貧富分化大了,原先的政策也就越發行不通了。比如明朝立國早期,嚴禁老百姓隨便流動,出村都要政府批準。可到了15世紀中期,明朝土地兼並嚴重,無地農民增多,農民為了躲避賦稅,紛紛逃亡謀生,成了“流民”。相當多的“流民”都跑到經濟發達的東南沿海找生計,成了最早的“無產階級”。有了“無產階級”,當然也就有“資產階級”。沿海的商人集團日益增多,賺錢的胃口也越來越大,“國內市場”的錢賺到了,自然也就開始打“國際市場”的主意。但明朝厲行海禁,壟斷海外貿易。“新富”的沿海士紳越來越多,麵對巨大的外貿利潤,不眼紅是不可能的,搞走私也就越來越普遍了。說到明朝15世紀下半葉的曆史,大家津津樂道的大多是“土木堡之變”這類大事。其實明朝的東南沿海,從15世紀中葉明英宗在位起,就不斷發生暴動,比如福建的鄧茂七起義。曆史書上的普遍說法是“農民起義”,其實參與者多是沿海私商。到了後來,許多東南沿海的地方官也與私商勾結,合謀走私、坐地分贓。私商,成了明朝自開國起到明朝中期,一個日益洶湧且發展壯大的暗流。原本被朱元璋封鎖得嚴嚴實實的中國東南沿海,早已經出現了千百個小窟窿。
在明朝“私商日熾”“奸民日多”的背景下,台灣也越來越多地見諸於史料。不過就像從前“跑龍套”一樣,15世紀中葉至15世紀末的台灣,一樣還有很多種名字,通俗的叫法還是叫“東番”,也有叫“雞籠”“淡水”等稱呼的。早期記錄比較多的,是沿海的商民們。經常有人私下裏和台灣島的少數民族進行貿易、交換貨物。而和大陸往來最頻繁的台灣少數民族,就是居住在台灣島南部安平、平甫一帶的“台窩灣”部落。後世許多學者都認為,這一支部落的名稱“台窩灣”,就是後來“台灣”一詞的由來。對於這種和台灣少數民族部落的私商往來行為,按照早期明朝的“海禁”政策,是要厲行打擊的。但早在15世紀末的明朝弘治年間,這種情況就已經到了“令不能行”的地步。從明朝成化(1465—1487年)時期,與台灣毗鄰的福建,就出現了大量的“鄉集”。所謂的“鄉集”,就是違背明朝政府壟斷禁令下的“黑市”。在這些“黑市”裏,來自台灣的鹿皮、甘蔗等貨物應有盡有。兩岸之間的經濟聯係,並未因為早期的“被搬家”而割裂,相反越發地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