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國姓爺”心中的一根刺:鄭成功的青少年歲月(1 / 3)

5. “國姓爺”心中的一根刺:鄭成功的青少年歲月

記得20世紀80年代一部輕喜劇裏,曾有一句這樣的台詞:名人的特點,就是加在他身上的“形容詞”格外多。

作為一個生前身後都絕對“高光”的曆史名人,無論是在中國還是海外,鄭成功從來都不缺“形容詞”。中國這邊,他是公認的收複台灣的民族英雄,精忠報國的忠良。而在海外更傳奇,連他出生時候,他母親倚住的那塊大石頭,後來都被叫作“誕兒石”,今天已是日本平戶的重要旅遊景點。同樣位於平戶的鄭成功廟,至今香火旺盛。至於各種極盡讚美的“形容詞”,近四百年來更是一抓一大把。

但如果要找一個形容詞,去形容童年時候的鄭成功的話,那恐怕隻有一個詞最合適——倒黴孩子。

出生在日本平戶的鄭成功,生下來就很倒黴。雖說倚石降生的過程很傳奇,但生下來的時候就差點兒沒氣。隻要稍微熟悉點兒婦產知識就知道,這種生法實在是危險,沒弄出個胎死腹中,就已經算萬幸了。

但萬幸之後,卻是一連串的不幸。首先是他那位叫鄭芝龍的爹,雖說也算當時平戶的一號人物,但在當爹的問題上,卻是非常不靠譜,天天跟著顏思齊、楊天生等一幫人在外麵胡混,混還沒混成老大,反而是一幫人裏的老小。主要的工作,說好聽了叫“圖謀大事”,說不好聽了,就是煽動叛亂,屬於社會不安定因素。至於家裏的事,自然也就能不管就不管了。老婆生孩子的時候,還在外麵忙活。孩子生下來以後,照樣在外麵忙活,難得回幾次家,拉扯孩子的事全扔給了老婆。忙到天啟四年(1624年)中秋節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在吃團圓飯,他幹脆徹底不回來了:他夥同顏思齊發動的那場叛亂徹底失敗,一群人倉皇逃離日本。對於17世紀東亞海洋曆史來說,這是一件影響深遠的大事:台灣從此來了一批拓荒者,在17世紀後的曆史正是從此奠基。而對於當時才滿月的鄭成功來說,這也是一件大事:他爹跑了。

跑了爹的後果,對當時剛滿月的鄭成功,還有含辛茹苦拉扯他的娘,都是很嚴重的。平戶叛亂事件之後,顏思齊、鄭芝龍等二十八人,被日本政府列為通緝犯,盡管追不到海上去,可大街小巷都貼滿了通緝令。出門買菜都能瞧見。這娘兒倆也就成了“罪犯家屬”。跟大多數罪犯家屬一樣,這樣的日子自然不好過。流言蜚語和白眼歧視都是少不了的。鄭成功小時候,經常被鄰居家孩子罵作“野孩子”“海盜兒子”。娘兒倆走到哪裏,都經常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原先跟他家來往比較密切的朋友,瞧見風聲不好,都忙不迭地劃清界限,躲瘟神似的躲著。偏偏禍不單行,鄭芝龍走了沒幾年,鄭成功母親家的親人就相繼病故,生活陷入困境,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的日子是少不了的。有些日本的資料說,童年時期的鄭成功,經常跟著母親,出入鄭芝龍那些故舊家中,忍著人家的白眼討點接濟,可謂飽嚐世態炎涼。鄭芝龍“跑路”了以後,在台灣海峽漸漸混得風生水起,而遠在日本相依為命的鄭成功母子,卻生活得水深火熱。

許多曆史資料,在提到鄭成功這段早年的經曆時,大多說這段童年的艱辛“磨煉了鄭成功的意誌”“塑造了鄭成功的品格”。話倒是沒錯,但哪有這麼容易:爹跑了,家裏窮,沒人待見。這種家庭悲劇,雖然許多偉人都遭遇過,但破罐子破摔的恐怕更多。

鄭成功之所以最終成了偉人,而沒有破罐子破摔,首先還是要感謝他的母親。

鄭成功的母親,中國史料稱她“田川氏”。關於她的身世,常年以來有各種不同的說法,有說是日本華僑翁家之女,也有人說是養女,還有說法是日本大名鬆浦家族的家臣田川氏之女。不過公認的看法是,她是一個美麗而堅強的母親,生鄭成功的時候,就很堅強,沒人在旁邊照應著,倚著石頭冒著生命危險還是生了下來;在拉扯鄭成功的日子裏同樣堅強,也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告訴兒子:你要堅強。

鄭成功幼年的名字叫“福鬆”。取這個名字,一是為了紀念鄭成功特殊的出生經曆(“誕兒石”旁邊有兩棵鬆樹),二是母親希望兒子的性格像鬆樹一樣寧折不彎、不屈不撓。童年的鄭成功,雖說生活艱辛,但在母親的關愛嗬護下,過得也很幸福。在“堅強”這條上,更沒讓母親失望,反而“堅強”得讓母親頭疼。他從小就是周遭有名的淘氣包,好勇鬥狠,尤其是別家孩子罵他的時候,他往往二話不說,不把人家打得頭破血流不罷休。他還是個武術愛好者,七歲之前就跟人練過日本劍道。至於調皮孩子小時候都會幹的各種惡作劇,小鄭成功當然也沒少幹。

田川氏確實是個不一般的母親,比起封建時代中國女子“無才便是德”,她是受過良好教育的。許多資料上都說她自幼受過良好的家教,文化水平也很高,不但知書達理,而且通曉中、日兩國語言,已經算得上是“才女”了。才女做母親,教育孩子自然也有一套,比如很少打孩子。每次鄭成功犯了錯誤,都是要被叫到身邊,用儒家的教條來教育孩子,諄諄教誨半天,磨破嘴皮子,總能說得小鄭成功幡然悔悟。對兒子的學齡前教育,田川氏更沒有放下,雖說生活艱苦,可再苦也沒苦了教育,學習環境再差,也要想盡辦法教孩子讀書識字,通過各種渠道找來儒家典籍,手把手一個字一個字教兒子念。念得最多的,就是儒家“仁義禮智信”方麵的信條。十多年後,二十三歲的鄭成功在南澳建軍,誓師抗清,將其兵馬分為“仁義禮智信”五部,可以說是對童年的一種特殊紀念。

也同樣是這段特殊的童年,讓鄭成功的眼界從小就不一樣。平戶這個地方,是當時日本的“國際化都市”,雲集各國商旅,高鼻子、矮鼻子的,穿洋裝、穿漢服的,魚龍混雜。見麵打招呼,聊的也多是遠洋航海的趣事。從小耳濡目染,讓鄭成功比國內同年齡的中國孩子,更早地看到了外麵浩瀚的世界。

早年的這段生活,對鄭成功一生都有重要影響,可以說有好有壞。好的方麵說,見的多,聽的多,眼光也就比別人寬廣。家窮,生活艱難,但母親教育得好,親眼見著母親一個人苦苦支撐這個家,自然就比別家孩子懂事早。他後來精忠報國,不屈不撓,誠如後人對他的評價“果敢剛毅傳之自母”。當然也有壞的。特殊的身世讓他從小受歧視非議,也讓他比別人多了一分敏感。可能是無意的話、善意的玩笑、微不足道的小錯,到他眼裏都成了深深的傷害。他性格敏感偏狹,遇事容易衝動發怒,時常難容人的缺陷,也同樣來自於此。

對於那時候的鄭成功母子來說,艱辛的生活中,隻有唯一的牽掛——鄭芝龍。

鄭芝龍算不上一個好丈夫和好父親。對鄭成功母子,可以說是很“薄情”,說扔就扔,在台灣混好了後,又娶了夫人顏氏(顏思齊的女兒)。據說鄭芝龍也曾回日本看過他們。崇禎二年(1629年),田川氏還為他生下了鄭成功的弟弟七左衛門。田川氏著實是個好妻子,含辛茹苦拉扯大孩子不說,對丈夫的感情也是思念多於埋怨。七歲之前的鄭成功,經常被母親帶著,在他出生的平戶千裏濱海灘散步。每到那個時候,田川氏總會指著茫茫波濤,對滿臉不解的小鄭成功說一句話。

“孩子,海的那邊就是你的故鄉,你的爸爸就在那裏。”

對於這對相依為命的母子來說,海那邊的故鄉可望而不可即。當時的鄭芝龍忙著打天下,整天刀光劍影,遠在日本的老婆孩子是顧不上了。就算顧上了也沒用,此時的日本正處在“閉關鎖國”的時期,連續多次發出“鎖國令”,逐步限製外國人進入日本,更嚴禁日本人出國。所以一年又一年,田川氏也隻能帶著兒子,數著冬去春來,癡癡地隔海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