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國破台灣在:鄭成功的收台抉擇(3 / 3)

就這期間,鄭成功依然犯了“衝動是魔鬼”的錯誤。比如在1656年安平之戰中,因惱火安平淪陷,憤然斬殺了敗將蘇茂,又杖責其副將黃梧。事後,他又把守衛重鎮海澄的重任交給了黃梧。結果黃梧在清朝的誘降下叛變,將海澄重鎮拱手交給了清廷。海澄丟失,等於抽斷了鄭成功的脊梁骨。此地是鄭成功囤積物資,乃至連接轄區的中轉站,一經丟失,鄭成功在內陸的屬地急劇萎縮。最要命的是,這座原本鄭成功苦心經營,用以保衛廈門的屏障,從此就成了清軍進犯廈門的跳板。黃梧在投降後,立即被清政府解除了兵權,後來雖然得了“海澄公”的爵位,但實際上連薪水都沒有,晚年全家二百多口人生活困頓。雖是小人枉做了小人,但歸根結底,卻還是鄭成功“衝動”所致。

到了1655年,在東南沿海越戰越強的鄭成功,也得到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個任命。此時作為“中央政府”的南明永曆王朝,已經遠走大西南,對奮戰東南的鄭成功已難節製,索性封鄭成功為“延平王”,並允許他在福建設立官署,稱王統治。在明朝曆史上,這算是破例了。明朝的製度,異姓不能封王,包括諸如徐達、常遇春、沐英這些開國元勳們,都是死後追封的王爵,在世就得到王爵的,鄭成功算是明朝曆史上第一人。得這個任命的鄭成功異常激動,他將自己所在的福建改名叫“思明州”,每次任命官員時,皆邀請明朝宗室在旁觀禮,以表效忠之意。這個傳統延續到了他收複台灣後。

當然這些舉措都是形式上的。鄭成功知道,非同尋常的任命意味著非同尋常的使命:光複大明。

1658年,機會來了。

在這一年,鄭成功迎來了人生中最好的抗清機會:經過長年苦心經營,他的麾下已擁有十多萬大軍,以及上千艘精良戰船。而他所誓死效忠的南明永曆王朝,此時卻已經風雨飄搖。偏安於大西南的南明永曆政權,經曆了孫可望弄權的內訌,實力大損,一度大好的抗清形勢轉入低潮。清王朝趁機出重兵打擊。這年二月,清軍分三路從雲南、廣西、貴州進擊永曆政權,意圖一舉將其剪除。南明抗清的最後旗幟,搖搖欲墜。

清軍主力悉數奔赴西南,東南地區防務空虛。如果能趁機進攻東南,牽製清軍動作,不但能夠挽救永曆王朝的危局,更有可能一鼓作氣,在清王朝最薄弱的環節上給予致命一擊。

鄭成功正是這麼想的。從是年二月起,他就積極籌劃北征,先精選各部的精兵勇士,繼而頒布嚴格的紀律條令,嚴明軍紀。五月十三日,大軍在廈門誓師,繼而沿水陸北進。同時,堅持在內陸抗戰的魯王麾下名將張煌言,也率領一支勁旅從陸路出發,兩支大軍水陸並進,不僅僅要牽製清軍,更要一鼓作氣,收複淪陷十四年的東南河山。

鄭成功的這次北征,隸屬於他個人的軍隊多達十萬人以上,幾乎全是能征善戰的精兵猛將。雖然出師不利,在浙江沿海遭遇風浪,甚至鄭成功的三個幼子也在這場風暴中遇難,但鄭成功在浙江經過半年多時間的休整後,於次年年初憤然進擊,一路勢如破竹。此時的清王朝在江南的兵力十分空虛,難以抵擋鄭成功的攻擊。從浙江一路打到蘇南,幾乎是兵不血刃。值得一提的是,這次鄭成功一反常態,在出征的途中,帶上了全軍將士的妻兒家眷。此事也成為事後他被人詬病的缺點之一。於他而言,他幾乎把所有的希望,全押在了這一次征戰上。

第二年四月二十八日,順著浙江沿海一路北進的鄭成功,在浙江定海經曆了他們北征以來的第一場惡戰。經過兩日激戰,鄭軍奪取了定海一線的所有炮台,擊沉清朝浙江水師戰船一百多艘。此戰的意義,就是讓清王朝完全喪失了製海權,此後隻能依托陸地防禦,處處被動挨打。同時,定海的淪陷也讓清王朝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即認定鄭成功要以定海為基地,進攻浙江各地。正當清軍火速往浙江集結的時候,鄭成功卻掉頭北上,進兵長江要塞吳淞口。這時候,他即將遇到此次北征的最大考驗:清王朝經十多年苦心經營修築的長江防線。

清朝從建國開始就喜歡修炮台,畢竟海軍比較差,麵對鄭成功這樣的海洋梟雄,也隻有修炮台一個辦法了。僅在吳淞口沿線,清政府就修築有大小炮台上百座。長江兩岸火炮林立,另在長江內設有密密麻麻的木樁、鐵鏈,意圖讓滾滾長江變成埋葬鄭成功的陷阱。

但鐵壁防線才打了一仗,就成了豆腐渣工程。鄭成功率軍抵達吳淞口後,並未如清軍料想的那樣強攻吳淞口要衝崇明島,反而繞開崇明,一路進兵到了瓜州。這是一著險棋,一旦攻打瓜州受挫,他的艦隊就很有可能被清軍重重圍困。在清軍眼裏,瓜州是整個防線最難攻打的要地,清軍在此地擁有兩個隔江而對的大型炮台,完全可以把鄭成功的艦隊覆蓋在“交叉火力”下。此外江麵上還布滿了大大小小的障礙物,俗稱“滾江龍”。江麵上更設有木頭搭建的浮城,上麵遍布火炮。戰術很簡單:轟不死你就撞死你。

但苦心經營的防線一開戰就被打得稀巴爛。鄭成功命令部將馬信率領他的精銳“三桅炮船”進攻兩岸炮台,才打了一天,清朝苦心修築的炮台就被打慘了,兩處炮台相繼被鄭成功占領。至於設在水麵上的“滾江龍”,鄭成功派敢死隊潛水,將這些攔江障礙物盡數拔除。而搭在江麵上的木頭浮城,更成了鄭成功水師的靶子,被打得支離破碎。不到兩天的工夫,瓜州淪陷了。

在攻克瓜州後,鄭成功馬不停蹄,又發動了對南京城的屏障——鎮江的猛烈進攻。這次清軍學乖了,在水上打不過你,那就在陸地上打吧。他們調動了大批騎兵,意圖趁鄭成功登陸的時候發動反撲,將鄭成功一舉衝垮。然而鄭成功等的就是這一招。當清軍騎兵殺來的時候,意外地發現,沒有騎兵的鄭成功軍團,竟然出現了一群穿鐵甲的家夥。這群人身披鎧甲,刀槍不入,手持精鋼砍刀,一刀就能把馬頭剁下來。幾番衝鋒下來,驕橫的清軍騎兵傷亡慘重。而鄭成功的火器也打響了。一天交兵下來,清軍損失慘重,騎兵大部被殲。清軍鎮江提督管效忠所屬的四千騎兵,生還的僅一百四十人。慘敗之下,鎮江知府戴可進主動投降。至此,鄭成功已經完全打通了通向南京的門戶。而瓜州、鎮江兩戰的慘烈局麵,震動了整個江南,各地投誠者無數。在經過近二十年孤軍奮戰後,鄭成功迎來了他一生最輝煌的時刻。以一支東南海島上成長起來的軍隊,一路攻城拔寨,他距離恢複大明的不世之功,似乎隻剩下一步之遙了。

但一步邁錯,就將墜入萬丈深淵。

這年七月七日,鄭成功率十萬大軍、三千艘戰船,浩浩蕩蕩殺到了南京城下。誌得意滿的他,望著眼前的南京城,發出了“試看天塹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的豪言。五天以後,鄭成功全軍縞素,在戰船上舉行了盛大的祭奠儀式,隆重祭奠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十萬大軍哭聲震天。按照《清史稿》的記載,當時焦急萬分的順治皇帝甚至想禦駕親征,結果被孝莊皇太後所阻。大好形勢下,鄭軍內部對攻城的戰術卻產生了分歧。如大將甘輝認為,應該集中兵力,火速占領南京。但參軍潘庚鍾卻意見相反,認為鄭軍應該保存實力,圍點打援。應該說兩種看法都有道理。雖然南京就在眼前,但清軍實力猶存,即使占領南京,也免不了惡戰。強攻或圍困,都有道理,但鄭成功在之後的十三天裏,卻開始了一場“奇怪戰爭”。大軍對南京虎視眈眈,卻不見有任何的軍事行動。與此同時,另一路大軍張煌言部,正在陸路掃蕩外圍,連克蕪湖、徽州等地,也一再勸說鄭成功火速進兵,但鄭成功卻不為所動。個中的原因,按照史料的說法,是鄭成功中了南京守將管效忠(從鎮江逃回來的那位)的詐降計,即管效忠當時求救的奏章被鄭成功截獲,鄭成功反而寫信給管效忠,勸管效忠獻城投降,但管效忠提出:自己的家眷都在北京,按照清朝法律,如果守城一個月以上再投降,就可以免受責罰,所以請鄭成功給他一個月的時間。這一聽就是騙人的鬼話,無非是為了爭取時間,但鄭成功偏偏信了。清王朝抓住了這段寶貴的喘息時間,從中原以及長江沿線火速調集援軍。至七月二十二日,南京周圍已經集結了大批清軍。是日中午,清軍發動反撲,從觀音山後麵發動突襲。鄭成功大軍潰敗。清軍多路追殺,沿長江瘋狂攻擊。深陷重圍的鄭成功浴血奮戰,最終於七月二十八日突圍到吳淞口。但這時候的鄭成功仍然沒有放棄,他意圖攻占崇明島,封鎖長江出海口,作為繼續進攻的跳板。但崇明島久攻不克,部將韓英、王起等人相繼陣亡。敗局已定的鄭成功隻得退回廈門。

這次北征的失敗,與其說是鄭成功大意失荊州,不如說是性格決定命運。愛衝動的鄭成功在這場戰役的幾個關鍵時段,因他的衝動、輕信,最終葬送了大好的戰局。更為嚴重的是,在整個戰役中,他的軍隊損失過半,多年積攢的精銳經此戰一次性賠光,可謂元氣大傷。這支南明末期最強大的抗清力量,此時已失去和清王朝對抗的能力了。

但厄運還沒有完,鄭成功退回廈門沒多久,清軍就緊跟著殺來了。之後兩年,清軍數次發動攻打廈門的戰役。雖被鄭成功擊退,但抗清大局卻一天不如一天了。西南的永曆王朝早已經被清王朝消滅,永曆皇帝遠走緬甸。自己這邊,精銳水師在攻打南京的戰役中傷亡殆盡,廈門等根據地不斷萎縮。清王朝又厲行遷界禁海,斷絕外援。眼看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苦苦支撐的抗清大業,幾乎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

1661年年初,鄭成功找到了一條新路:收複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