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隻羨鶼鰈不羨仙(2 / 2)

連素日裏一向穩重的其其格亦打趣道:“格格起先總擔心來了紫禁城無法適應,如今皇上待咱們格格這樣好,竟連蕭大人也能相助格格左右,格格可算是能安心了。”

青月十分歡喜,吩咐了賞坤寧宮上下宮人三個月的月例,又賜給蕭臨風一對白玉如意、一套景德青花瓷茶盞並一斛東海珍珠。

午後福臨自乾清宮處理完政事,便風塵仆仆地趕來了。聽了這一番趣事,倒也頗為欣慰,更囑咐了青月要保重身體,每日按時診脈。

彼時青月坐在交花雙菱長窗下練字,日光隔著湖藍色的鮫紗和珠簾,一縷一縷烙在她烏黑的鬢角和瑩白的臉頰,宋陶蓮花香爐裏焚著清淡的沉水香,卻自有一種恬淡與安靜悠然而生。

福臨望著她溫潤一笑,自明黃色的龍袍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一枚精致的龍鳳合婚庚帖。

青月憶起新婚那日碩大的龍鳳燭已燃燒殆盡,象征著夫妻一生一世,白頭偕老,眼前卻又見一對龍鳳交和,不禁莞然而笑,伸手接過那枚合婚庚帖。

柔白細膩的手緊緊執著一隻出鋒的細羊毫,在泥金薄紅的龍鳳庚帖上遊走。

福臨長身玉立,靜靜地站在她身後,看她書道:“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次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⑴”

蒙古親貴出身的女子,大多連漢文都不通曉,更遑論詩詞歌賦。宮中原隻有恪妃頗通詩書,寫得一手簪花小楷,寧貴人與貞貴人亦識得幾個字,於書法上也與恪妃相去甚遠。

而青月字並非尋常宮嬪和閨閣女子素臨的衛夫人,竟是“顏筋柳骨”的顏體。福臨不禁暗自讚歎,她的一雙素手纖細嬌弱,實在難以想象這樣磅礴大氣、遒勁有力的一幅字,竟是出自如此姌弱玲瓏的女兒家之手,當真是洛陽紙貴了。

他笑得清朗溫和,如漫天的蓬勃陽光,又自白玉筆架上取過一枝狼毫,飽蘸墨汁,以柳體寫下二人的姓名。

此證

愛新覺羅·福臨 博爾濟吉特·青月

白首偕老 永結同心

青月微微一抬眼,纖長濃密的睫毛仿佛一對黑翼蝴蝶,翩躚在瑩白的麵上。她的嘴角揚起一絲得意的微笑,輕輕道:“都說顏筋柳骨,可我卻覺得,顏真卿乃大將軍,字中鋒芒傲氣更在文臣柳公權之上,我自幼便喜顏體,數年下來也算小有所成了。”

福臨笑著打趣她:“這樣的字,可趕得上前朝的老臣了,我瞧著翰林院的漢文掌院學士,也不過如此罷了。”

福臨見她柔滑如墨綢般的青絲委落在肩,幽幽的清香縈繞著鼻尖。“聽聞你自幼聰穎明慧,總是一點即通。有時候,連我都要嫉妒你了。”

青月將玉筆一拋,拍拍雙手道:“皇帝乃天下之主,雄材偉略,豈是我小小女子可以比的?”

卻忽然憶起福臨年少苦辛,曆經折難方榮登帝位,卻又受製於攝政王多年不得親政。不由心下發酸,眼角微潤,卻隻裝作無意,徐徐地吹著宣紙上未幹的墨跡。

福臨望著那幅字良久,方道:“我所識之人中,怕是隻有慕寧的造詣在你之上。可他身為漢人,卻也是應當的。”

她轉身笑盈盈望著他,頰邊小小一雙酒窩若隱若現,隱隱有一絲不滿與傲氣:“再過三兩年,便是慕寧也不如我了。”

福臨撫掌而笑,道:“朕的皇後,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日光傾瀉,將青月胭脂紅的裙角烘得熾熱,她的青絲婉轉於肩,笑靨如花,回首對著福臨道:“臨哥哥,今後我便喚你九郎可好?”

福臨清朗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驚喜,道:“極好,我與你,當是檀郎謝女⑶,白首不離。”

青月心頭一軟,斜斜倚靠在福臨的肩頭,大滴的淚水洇濕了他袍上猙獰的龍首與金色的龍身,福臨慌忙拍著她的背心,輕聲安慰道:“傻丫頭,咱們這一輩子,還很長。”

那樣初秋微涼的天氣裏,聽得他如此一番話,卻猶如春光般和煦溫暖。青月靜靜依在他溫暖的懷中,與他十指交握。陽光熹微裏,仿佛天地一切皆是虛無,唯有掌心的一點溫度,才是這一生不可多得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