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裏春意極盛,坤寧宮的十二扇長窗外的桃花開了一樹,灼灼其華,那人麵桃花相映紅裏,青月執一書卷,靜靜讀著,那麵上隱隱含笑,雙頰頓生酒窩盈盈,其木格見她如是,方笑問道:“格格近日與皇上可相安無事了?”
青月神思偶滯,忽然笑著對其木格道:“近來讀五柳先生的《歸去來兮辭》,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她莞爾而笑,那容色鮮妍更勝冬末春曉,竟似滿園春色無限美好,“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其木格起初愣了半晌,頃刻間歡喜道:“格格可想明白了?”
青月收斂了那笑意,方正色道:“前日見了念錦的樣子,忽然便明白了失信之痛。如今她是襄王府的嫡福晉,我是後宮執掌鳳印的皇後,相信彼此間,已經再無瓜葛了。我從前不過因百般思量,而漸生疑神疑鬼之心。但如今看來,他如是待我,我確是不必多慮了。”
其木格歡欣不已,便道:“正是如此,格格與皇上的日子,還長得很,何必因為旁人而生間隙。”
青月放下手中書卷,那神色裏含了淡淡一絲鄙夷,道:“如今我倒更在意那猗蘭閣的陳常在,出身不高,容貌亦遜,手段卻是極高明的。若非她心機深沉,便是那身後有高人相助了。”
猗蘭閣雖為東配殿,然而景仁宮尚無主位,便獨居了陳常在一人,她又甫生了大公主,那猗蘭閣修葺得煥然一新,亦頗為華貴。陳常在產後愈見豐潤,安坐在那烏檀木椅上沉思著,明晃晃的日頭打在那十二扇水晶簾上,忽地一陣光耀,卻是侍女璐兒打了簾子進來,道:“啟稟常在,內務府將這月份例的紅籮炭送來了。”
陳常在聞言方露了一縷笑意道:“吩咐他們抬進庫房罷。”又問道:“公主在阿哥所可還好?乳母照顧得是否周全?”
璐兒福了一福道:“如今皇上一心懸在公主身上,乳母們哪敢不盡心呢。奴婢瞧著皇上竟是喜歡公主勝於阿哥,看來那一位可真是咱們猗蘭閣的貴人。”
陳常在對著稀疏的陽光比了比手上的紅寶戒指,那流光一閃間,明媚生姿,道:“多虧了那一位好生教我,否則我如何知道皇上喜愛公主甚多。起初我還多疑不信她,現如今皇上果然這般疼我與公主,連恪妃亦被比下去了。”
璐兒道:“恪主子從前頗得恩寵,除開皇後娘娘,便是她了。那位主子倒真是有主意,既成全了常在您,亦分去了恪主子的寵。想必今年盛京行宮避暑,皇上一定會帶常在您同行的。”
陳常在的眸子在那陽光下鍍上了淺淺一層金色,隱隱藏著幾分顯山露水的貪婪,道:“太後常道後宮和睦,雨露均沾,皇後娘娘家世與容貌俱全,咱們自然動不得,可比之旁人,我確能爭一爭。”
那安穩時光,歲月靜好裏,帝後二人琴瑟和諧,兩相愛慕,很快便到了六月裏,那夏日來得早了,皇帝便攜了一眾後妃與親王福晉,前往盛京行宮避暑。
那日福臨不過偶爾提及陳常在一句,青月便佯裝怒道:“皇上出行連恭妃亦不曾陪同,小小一個常在如何能隨侍聖駕。”
福臨素知青月不喜陳氏,便道:“即便陳氏不去,但公主年幼,不宜留於宮中。”
青月便道:“大阿哥與公主年幼,怕是宮中乳母照顧不周,自然是要隨行的。巴常在為皇上誕育子嗣有功,亦理應前行。至於恭妃……她仍在禁足中,便留於宮中靜思己過罷。”
福臨聽罷也不惱怒,隻爽朗一笑道:“你這促狹的丫頭,早便想好了千種理由,我隻得都依你罷。”
青月嬌俏一笑,倚在他肩頭溫言軟語道:“皇上是天子,一切自然是您說了算。”
如此便定了隨行的嬪妃與宮人,到了離宮的那一日,八旗的侍衛並駕隨行,遠遠便能望見那明黃大纛與各色旌旗,因是天家出行,格外謹慎仔細,皇帝熱衷詩書繪畫,除禦前侍衛與太醫之外,亦攜了幾位翰林院的學士與如意館的畫師前去。
因著一路上舟車勞頓,福臨便特許了其其格留於馬車內照顧青月,那明黃色八團龍鳳合紋的馬車內,青月深感疲憊,便倚著那明黃的軟枕羽墊,睡得昏昏沉沉,醒來時天色晦暗,那暮色四合裏,她竟發現自己靠在福臨的肩上,披著一件玄色刺繡盤龍的大氅。
待到了盛京行宮,其木格從那後頭的馬車裏趨步行了上來,與其其格一邊一個仔細扶著青月下了車。內監小夏子方欲跪地恭請福臨,吳良輔亦伸手去扶,卻見福臨將那左手背在身後,輕輕一躍便縱身下了那馬車。
吳良輔登時嚇得麵無人色,忙跪在地上請罪,福臨擺一擺右手,道:“不妨事,原是朕的手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