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青月的錯覺罷,福臨待在清寧宮的時日愈發少了,時常半日裏見不著人影,喚了安德廣去問,卻總道:“皇上在崇政殿處理政務。”
待到七月十八日,正是懿靖大貴妃的生辰,大貴妃素與太後交好,皇帝又侍奉至孝,便於崇政殿設宴。因是家常宴會,席中皆是妃嬪與親王福晉,帝後二人所穿頗為隨意,皆是一身藍紗織八團金龍紋袍褂。青月不時側首望一眼福臨,見他雖隻一身明石磨藍常服褂,卻愈發襯得麵如冠玉,卓爾不凡。
那晚宴上觥籌交錯,絲竹亂耳,福臨不停吩咐了吳良輔賞下各色菜式與貞貴人,那貞貴人素不得寵,平日亦是寡言少語,此刻卻頗得了幾分關懷,那麵上如春風盈盈,溫柔生姿。
青月惶然間想起,貞貴人似是董鄂淩霄族妹,便望向下座的淩霄,卻見她一身鵝黃蘇繡錦緞袍,端莊坐於襄親王身旁,笑得十分溫柔婉約,甜美可人。那幾杯甜酒下肚,淩霄微微有些醉了,半個身子倚靠在身旁的丫鬟身上,麵上也暈成了一抹緋紅。那眼風禁不住一直往上座飄搖,仿佛一汪柔情春水,碧波蕩漾。
青月望向福臨的素日無波無瀾的雙眸,卻見他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淡淡地望向董鄂淩霄如沐春風的麵容。
一顆心破碎得盡成齏粉,青月纖細柔嫩的指尖在案下死死攥著一方紫蘭色絹帕,那帕上精心刺繡的白玉蘭仿佛揉碎了一般。有無邊的涼意自心底漫起,耳邊的絲竹樂聲,眾人的談笑風生,皆化成了萬道利刃般的嘲諷。
青月如坐針氈,良久,終於按捺不住,轉首對身側的福臨冷冷道:“我乏了,先行回宮。”說罷也不待福臨應允,獨自一人匆匆離開。
行至大殿正門處,身後傳來了一聲嬌呼,正是微酣的董鄂淩霄,她支起身子,微微一福,高聲道:“恭送皇後娘娘——”
她長身玉立於燈火闌珊的殿中央,笑得溫婉動人,許是青月淚意朦朧間,仿佛窺見那神色裏竟似含了一絲得意與譏諷般。
青月微微一揚首,將氳出的淚意盡數散去,回頭靜靜地望了她一眼。在夜色無邊的裏,那一雙如墨玉般的明眸格外深邃空靈,含著素日的淡漠與孤傲,唇角亦扯起一絲若有若無的淺笑。
董鄂淩霄溫煦如春風的笑容即刻凝成了一臉冰霜。
其木格見青月臉色蒼白,忙上前扶了她的手,關切道:“格格若不舒服,咱們便先行回宮罷。”
青月擺一擺手道:“不必了,你先回去,替我打點沐浴,我走走便回去。”
其木格不敢再言,屈膝道:“格格自己小心些。”
青月一路疾奔,很快便失了方向,走至一樹葡萄藤架下。彼時正是盛夏,那葡萄葉極茂密,葳蕤蜿蜒,甚是好看。青月扶著廊下的梁柱,努力支撐著身軀,卻見黑夜裏行來一個身影,定睛一看,正是福臨身邊的貼身太監吳良輔。
吳良輔身後跟著兩名小太監,端著一套琺琅蓮花瓷器。見是青月在前,忙不迭跪下請安道:“皇後娘娘吉祥。”
青月深吸一口氣,頃刻間恢複了一個皇後應有的威嚴與傲氣:“天色已晚,吳諳達這是上哪兒去?”
吳良輔佝僂的身影在月色下竟有些顫抖:“回……回娘娘的話……”
青月不欲多言,掀起其中一名小太監手裏的瓷盞,卻是一碟紅棗核桃糕,散發著絲絲膩膩的甜香,青月聞來幾欲作嘔,登時怒道:“本宮一向不喜紅棗,禦膳房竟敢在本宮的甜食中用了紅棗糕?”
吳良輔將頭磕得砰砰作響,聲音中滿是顫抖與惶恐:“回娘娘的話,娘娘息怒,著紅棗泥雲糕並非……並非是賜給娘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