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笑坐到她身邊,哈著頭問她:“外婆,這麼晚了不睡覺你找什麼?”我看她正在翻一摞子紙,我伸手也摸了幾下,被外婆一把打開了,我問:“這些是什麼?難道是外公年青時寫給外婆的情書,借我看看,開篇是怎麼稱呼的,是不是叫親愛的。”
外婆抬起眼睛,她白淨略有些皺紋的臉上帶著淒美的笑:“我嫁給你外公的時候,才十二歲,那時候隻想著玩,哪有心思談情說愛,你外公比我大三歲,也是天地不知的,每天除了上課時安靜一會兒,回家來就是我們兩個天下,那時候公公婆婆看到我們一起瘋玩,總歎息不該這麼早給兒子娶媳婦,整個弄回來光吃不做的童養媳。”
她笑著翻著東西,嘴角邊掛著笑,從來沒看過外婆這麼溫柔的笑,我笑著抬起手摸了一下外婆的臉:“外婆您別生氣,小時候學母夜叉這個詞的時候,總會無緣無故幻化出外婆的臉,覺得這個詞形容外婆最貼切了,現在看外婆這麼溫柔的笑容,原來母夜叉也能這麼美?”
外婆笑著罵了我一句,忽然驚喜地叫了一聲:“找了這麼多年,原以為丟了,真混在你媽的書本中帶出來了。”
我放下手裏正拿著的一本紅色線裝的**語錄,抬起頭見外婆手裏拿著一個金黃色紙的小冊子,冊子很薄,上麵工整寫著密麻麻的小楷,我問:“這是什麼?哪個朝代的?”
媽這時和爸一人捧著一個書箱子從樓上下來,費力地放到外婆的身邊,外婆瞟也沒瞟一眼:“已經找到了,也不用打開了,直接拿走,省得一會兒還得收拾。”
爸笑了笑,沒說什麼,蹲下身把外婆弄得亂七八糟的書收拾好整齊地碼到箱子裏,捧著兩個箱子起身上樓去了。
媽揉了揉肩頭,半蹲下身:“媽,到底是什麼東西,每一次打電話都讓我幫你找,你也知道我們家書多得閣樓裏都裝滿了,找了幾次找不到,你就跟我發脾氣,這次來,也追命似的讓我找,到底是什麼東西?”
外婆拿著本翻了幾頁:“你外婆臨終時送給我一套清朝格格的手劄,那時候正趕上文革,怕這些東西惹事,就把他們都拆開了,記得放到你上學的課本裏,等到文革過後,我把這些都找到合起來,偏把乾隆十格格的給弄丟了幾頁,雖說頁數少沒多大關係,以前沒功夫也不敢看,現在想看又看不到,總像少了些什麼。想著你出嫁的時候,把自己的書都帶出來了,是不是夾到你的哪個本裏了。”
“十格格?難道是乾隆四十年正月初三敦妃生的那個女孩?”我皺著眉頭,看著工整的字跡,竟有些像雲碧的筆跡。
外婆翻了幾頁,隨手放下:“也該是你們家的緣份,十格格這本冊子通篇寫的都是乾隆怎樣思念你們家出的那位皇後。”
媽坐到沙發上,費力地捶著後背,抱怨說:“折騰了半天,我還以為是什麼傳家之寶,什麼東西不能放著明天找,非得深更關夜的?”
外婆冷冷地笑了一聲:“你通共剛才隻搬了一小箱子,就嚷著累了,我女婿幫我扛了十幾個大箱子,也沒見他發一句牢***,還說女兒是媽的貼身棉襖,我看你就是個白眼狼。”
媽一看外婆要開罵,嚇得趕緊賠笑:“是我不對,你老就看吧,看看乾隆是如何在朝三暮四中多情的?”她走到廚房倒了杯水,放到外婆跟前,順手抱了一個小箱子趕緊溜上樓。
外婆見小冊子上有灰,在茶幾上敲了敲,然後坐到沙發上,專心地看起來,我湊過去問:“十格格乾隆四十年正月初三降生,令妃是正月二十九沒的,一個出生才幾天的小姑娘怎麼會記事兒?別不是誰冒格格之名,渾寫出來的東西,騙後世幾滴眼淚罷了。”
外婆剛翻了一頁,聽我說抬起頭:“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十格格不就是嫁給和紳那個倒黴兒子的固倫和孝公主,這本冊子的總序落款寫著十格格,我還以為作者就是她,聽你這麼說,倒不像了。太累了,眼鏡的度數也不夠,明兒讓你媽去給我買個合適度數的眼鏡。”說著摘下眼鏡,把冊子收拾起來,爬起身想走。
我急忙站起身拉住外婆:“既然外婆晚上看不了,就借給我看看,讓我也見識一下,清朝的格格是怎麼生活的。”
外婆遲疑了一下,看著我殷切的目光,微微揚了揚嘴角,不情願地把小冊子遞到我手裏:“不許弄壞了,也不許弄丟一頁,否則你知道後果是什麼?”
我使勁地點著頭,生怕表現的不夠懇切,外婆變卦,接過小冊子,三步兩步跑上樓,脫下鞋撲到床上,也顧不得脫下裹身的禮服,迫不及待地翻開第一頁,見第一頁的帶著三分陽剛之氣,有幾分乾隆的,下麵落款為十格格雲霏。
看到這個落款我一愣,當年我給雲靜、雲碧取名的時候,參照唐張複的一首《詠雲詩》。乾隆不以為然地說:“張複若在天有靈知道他這首普通的詩,竟成就了大清兩位公主的名字,定會到處炫耀,什麼詩仙詩聖,誰又比得了我的詩能得到貴妃娘娘的青睞?”
我正低著頭看姑姑給雲碧換尿布,聽他說,我急忙接過話茬:“我若有緣能生第三個女兒也從這首詩裏出,叫雲霏,成就三位大清公主的名字,何止是詩仙詩聖不能比,我看詩魔也要退避三舍了。”
姑姑抓住雲碧的小腳往上一擎,我順手在雲碧的屁股上摸了一把,雲碧抬退蹬了我一腳,嘻嘻地笑著,我低頭在她的小腳咬了一口,可能咬重了,她竟然大聲哭起來,看來雲碧不光是懂事時愛哭,連繈褓中淚水也多。乾隆一把拉起我:“不哄孩子也就罷了,還搗亂。”他伏在我耳邊,“走和朕去養心殿,看看能不能送你一個雲霏。”
如今想起乾隆曖昧的一句話,我竟然滿眼淚水。‘雲霏’?看來乾隆還是把這個名字賜給了十格格,原本永貴人叫我給格格賜名,我拒絕了,並不是我舍不得這個名字,而是想她做娘的應該由她取。乾隆賜名的意義何在?
本來衣服就緊,又趴著有些透不過氣來的感覺,不情願地起身換下衣服草草衝了個澡,換上睡衣,舒服地靠在床頭,仔細地閱讀起來。
我躍過雲霏的總序,直接拿起雲碧的紙劄,看著雲碧娟秀的小字,想起她獨坐桌前臨摹唐詩宋詞的情景,清純的臉上帶著愁容,即使多愁善感的林黛玉也不會因詩中一句‘相思血淚拋紅豆’而流下淚水,碧兒竟能邊寫邊哭,讓人即心疼,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