覷神佛如螻蟻
寄厚味於淡泊
上聯說酒,下聯說茶,回家翻過書後我才知道那還是諸葛亮的名言。
菜都是地道的農家菜。
活宰雞,我多了一句話:“你這雞是土雞吧?”
老板不高興了,“這還有假?我們從來不喂它飼料,你看看,你看看!”
一雞三吃,辣子雞堆滿盤,紅彤彤的辣椒,粉嫩嫩的雞肉,好吃;竹筍和幹豇豆燒雞,竹筍甜,幹豇豆微酸,肉味鮮美。豆花雞,一大碗金黃色的豆腐腦,加上青菜、雞肉,看著都有食欲。
一兔五吃,具體名堂不記得了,還有魚,養在魚缸裏,潑辣漂亮的老板娘伸手進去,一把捉住那條最大的,提起來問我們:“這條要不要得?”
“要得!”我們齊聲回答,都大笑。
老臘肉炒西蘭花也很有特色,臘肉是幾年前的,用鬆針熏過,外麵黑,中間紅,咬起來有點硬,鬆香味濃鬱。這種臘肉在成都市麵上賣幾十塊錢一斤。
新磨豆花,蒸的時候在碗裏放上幾塊鵝卵石,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的,豆花韌得用筷子都挾得起來。
青菜是純正的野山菜,其中有一道叫作“沒名堂”,嚼起來有點脆,帶點苦味,很清爽。老板自己都不清楚它的名字。
吃完飯後,還有個固定的儀式:跟老板娘合影,一般性的摟摟抱抱沒關係,動作過分了老板娘就會笑著罵你:“xxxx,你想做啥子?”老板也不發火,在旁邊嘿嘿地傻笑,一幅大智若愚的精明勁兒。
四川好吃的東西真是數不清。到西昌,在穹海邊的吊腳樓烤魚,爐火滋滋地響,香氣縷縷漂浮,樓下風聲獵獵,海中漁火點點,讓人忍不住想長嘯;重慶的烏江魚、清水雞、歸元雞、泉水兔、郵廳鯽魚,吃到你舌頭都吞下肚去;南充的米粉細軟,當地人都說是“吸米粉”,在裏麵泡上兩個爽脆的“油根兒”,吃起來別有風味;峨眉山的油炸蚯蚓,沒幾個人敢吃,但吃過之後再也不會忘記……
四川給我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安閑的氣氛和美味的食品,不管在成都重慶,還是小縣城小鄉鎮,你隨便找一家街頭小店走進去,炒個回鍋肉,要碗肥腸粉,一塊錢來粉泡蘿卜,都能吃得很美。或者早晨起床後,揉著睡眼到小攤上來碗一塊五的小麵,香甜可口,吃得五內俱爽,比廣州的早茶舒服多了。
三、廣東。幸福的滋補
我的同齡人大多都已經娶妻生子,作員外作寓公了。生活的形式決定生活的質量,所以很多人開始發福,而我卻日漸消瘦。廣州有個朋友向我這樣描述他的一日三餐:早點是一杯牛奶、一個雞蛋,午餐在辦公室裏吃盒飯,老婆定的上限標準是8塊錢;休息日的午餐在街上吃,以小吃為主;晚餐先來一碗老火湯,菜有葷素有冷拚有熱炒,照例還要喝上半瓶啤酒。平時一般在11點左右睡覺,如過了11點半還沒睡,就要再吃上一點宵夜。
我打嗬欠,他也對我的飲食習慣表示不理解,“常年在外麵吃,我覺得不衛生,另外吃得也不舒服。”
我告訴他:“我們兩個的生活各有所長,你過得比我幸福,我過得比你瀟灑。”
他點頭稱是。
到廣東快兩年了,對這裏的生活漸漸有了一些了解。廣東人是中國人中心態最好的,敬天畏命,能吃苦,講究養生。這從飲食習慣中也看出來,廣東人坐在餐館裏,第一件事永遠都是用熱茶洗碗筷。據報載這種方法根本不能殺菌,但他們都說:“即使不能殺菌,心理上感覺也會好一點”。
早上起床後,老廣東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喝早茶。
茶市總是人滿為患,互不相識的人同座一台,各占一角,靚女(女侍應生,不能叫“小姐”)過來問:“生,喝乜茶?”
或菊花,或烏龍,或鐵觀音,這是我常喝的三種。坦白說我一直不知道茶比白開水好喝在什麼地方,但在饑餓的早晨,空腹飲下一口熱茶,確實感覺舒坦。
茶潤腸生津,看見好吃的要流口水了。
早茶有粥,白粥、皮蛋瘦肉粥、豬肝粥、鴨粥、百合粥、魚粥……,種類繁多,粥都放在明爐上的小砂鍋裏,咕嘟嘟冒著熱氣,不象北方的粥一煮一大鍋,這裏的粥都是現熬製的,熱得燙嘴。
有腸粉,豬肝腸、豬腰腸、雞蛋腸、牛肉腸、牛腩腸……數不勝數,兩片蒸得嫩嫩的麵皮,裹著不同滋味的餡兒,碧綠的菜心,看起來很可口。
也有葷的,蒸的鳳爪、排骨、豬肚、百葉,有各類麵點,叉燒包、蟹黃包、豆沙包、蓮蓉包,我最愛吃的,是蝦餃。
廣東話說“蝦餃”聽起來就象是“瞎搞”,所以每次我一走進茶市,就會告訴靚女:“我要瞎搞。”聽見的人都笑。
蝦餃是用蒸籠蒸出來的,一籠四個,半月型的餃子裏麵,包著四個透明鮮嫩的鮮蝦仁,一口咬下去,爽脆甘美,蝦肉在口中愉快的舞蹈,口齒留香,感覺很是美妙。狼吞虎咽地吃完四個蝦餃,我就高高地揚起手招呼:“靚女,我還要瞎搞!”
坦白地說到現在我也沒吃慣廣東菜,受不了它的寡淡。這裏非常在意菜本身的“鮮”味,盡量少用油鹽,以免奪其本味,結果就是一點味道也沒有,我如果連續三天吃粵菜,就會心兒發慌,眼放綠光,嘴裏淡出個鳥來。
廣東的青菜論“條”,一條菜,兩條菜什麼的,倒也名符其實,因為這裏的青菜除了保持原味,還要保持原形,從來都是整條上桌,再長也不切開。象我這種“北佬”乍見這種情形,都會大發感慨:唉,廣東人真野蠻。
粵菜貴,除了材料本身要求較高外,對營養價值也非常在意,每家粵菜酒樓都有幾種拿手的滋補菜,用料考究,作工精致,味道怪異,當然,價格不菲。
有一次在一家高檔酒樓裏腐蝕人民公仆,請他們吃“木瓜王燉雪蛤”,木瓜有小橄欖球那麼大,外皮金黃,瓜肉鮮紅,雪蛤幾乎透明,漂浮在乳白色的濃湯之中,顏色搭配得非常好看,象件藝術品。吃的時候手拿木勺,掏出糯軟清甜的瓜肉,舀上微帶藥香味的雪蛤和濃湯,感覺象在吃水果,象在吃藥,象在喝糖水,就是不象吃菜。酒樓的領班在旁邊用粵語介紹這道菜的好處,我支楞著耳朵,勉強聽出大意,原來這道菜吃了之後如此受用,可以滋陰養顏、壯陽補腎、強身健體、去火消腫,還可以防治淋病。我當時就對負責買單的同事笑,說“這道菜的價格肯定比偉哥貴”。他陰著臉,點頭如搗蒜。
還有一次吃椰子蒸水魚,這道菜是名符其實的“惡吃”,屬於《野生動物保護法》的重點打擊範疇。具體的作法如下:椰子上蓋鋸開,椰肉、椰汁全部保留,將小烏龜放入清水盆48小時以上,加入適量燒酒,讓其吐盡泥沙。然後將烏龜放進椰殼,上蒸籠文火蒸兩個鍾頭,出鍋後就是湯鮮肉嫩、椰肉甘甜的上好滋補佳肴了。
我經常跟朋友開玩笑:“聽說你發財了,請我吃個什麼斑吧。”粵菜海鮮中,凡是叫什麼斑的都是極品,比如老鼠斑、果子斑、將軍斑等等。2000年下半年去汕頭,朋友請吃飯,那是個走私分子,開著野寶馬,性情粗豪。當天菜有龍蝦,酒有五糧液,喝高興了,走私販叫過服務生,點了一條什麼斑,上來之後,他指著那條灰不溜秋的魚向我們炫耀:“這一桌全部都加起來,也沒有它值錢!”
這個斑那個斑都不是我們平民百姓的消費對象,所以我的朋友經常這樣答複我的玩笑:“請你吃個雀斑好不好?”
不過也有平民化的。前兩天在廣州酒樓裏吃飯,朋友點了兩隻大閘蟹“尤母”(讀音LA,輕聲,意思是“母的”),膏肥肉美,每隻九塊八。後來請幾個同事到附近的回民餐廳吃飯,那裏更便宜,大閘蟹每隻僅售五元,我一個人就吃了三隻。大頭蝦,每斤13塊,下麵還有一句廣告語:平到心痛。這種蝦味道不好,但價格確實很實惠。
說到廣東,順便也說一說廣西。我前後去過南寧、北海、玉林、梧州、柳州等城市,感覺廣西在吃上總體要比廣東遜很多風騷,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米粉。在廣西的日子我叫苦連天,跟一個拘謹的中年婦女走在一起,她不舍得吃,我也就不方便據案大嚼,隻好跟著早也米粉,晚也米粉,吃到見了米粉就眼花腿軟。廣西的米粉與雲南的米線同質而不同名,價格低廉,但味道確實也不敢恭維。隻有在玉林的時候稍好一些,米粉店老板往碗裏放了幾塊新鹵的馬肉,紫黑色,聞著噴香,吃起來微酸,韌,有嚼頭,米粉筋叨,爽滑可口,滋味還算不錯。
四、東北。俺們那疙瘩
廣東有個朋友問我:“你們那疙瘩平時都吃什麼啊?是不是天天都豬肉燉粉條?”
這廝有個黑瘦的下巴,我當時很想有人一拳將之打落,看他還以後敢不敢小看俺們那疙瘩。
東北菜口味一般都很重,濃香濃甜濃鹹,吃來大有豪俠氣。
現在經常會想念東北農村的銅爐火鍋。冬天的夜裏,窗外大雪紛飛,青山染素,天地間鴉雀無聲。如果有人從雪地裏走過,就會有一行行腳印直到天邊,來去茫茫,仿佛生命中蜿蜒的歎息。
幾個人盤腿坐在溫熱的土炕上,架起小桌,點起銅爐,水咕嘟咕嘟地開了,放進酸菜、粉條、豬牛羊肉、凍豆腐、腐竹、血腸,端起白酒喝兩盅,掰乎一會,想想自己當年的好勇鬥狠和百戰生涯,也笑也煩惱。
鍋開了,幾個人同時舉杯,滋溜一聲,一股熱氣直通丹田,挾起一塊凍豆腐,蘸著作料,燙燙地送進口中,這豆腐在雪中埋了幾天了,凍得滿是網眼,咬起來竟然有肉的感覺。
銅爐火鍋的作料顏色繽紛,有粉紅的腐乳醬、鮮紅的辣椒醬、蔥綠的韭花醬、褐色的芝麻醬,攪勻了吃上一點,誰都會咂咂嘴:香。
這是寒夜,北風呼嘯,鵝毛如雪,如果有朋友頂風冒雪來看你,那是最高興不過的了。撲掉頭上身上的雪,趕緊上炕上桌,罰過三杯酒後,連連讓客人吃菜,那熱情勁兒,恨不能直接挾著菜送到別人口中。
現在火候正好,酸菜酸甜爽脆,粉條柔軟滑順,大片的豬牛羊肉煮得香香嫩嫩,但其中最好吃的,還是血腸。
血腸切成片狀,裏麵是豬血,外麵是豬腸,顏色紅白相間,煮熟後,豬血嫩如豆腐,豬腸柔韌耐嚼,吃來奇香。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每個人的臉都紅了起來,說話也象是在吵架,不要介意,這才是真正的關東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