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禪宗的教喻也不是完全的無跡可循,無厘頭也有無厘頭的規則:“語中有語,名為死句;語中無語,名為活句。”
這就是決竅,要“語中無語”,翻譯成我們都能懂的語言,就是要話不及義,要正話反說,要人話鬼說,要著三不著兩地說——反正不能“有話好好說”。所以我經常說禪宗是最早的無厘頭和達達主義者。
慧能是個文盲。他那個著名的偈子: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據傳也是托別人寫的。菩提樹、明鏡台,其實這首流傳千古的半打油詩,不過是唯心主義認識論的一個喻體而已,無法推理、無法論證、無法明明白白地指給你看。但千百年來,被中國文人奉為圭臬的,正是這些無法推理、無法論證、無法擺在桌麵上的模糊概念。而更為可悲的是,我們把文盲也當成偶像了。
前些日子讀一位大師的詩論,他說“文人詩不如農民詩”,因為農夫詩質樸而文人詩矯飾,所以唐詩不如樂府,樂府不如詩經,有字詩不如無字詩,“楓晚殘橋”不如無意義的嗯嗯啊啊。這種理論用薩德的話來說就是“蠕蟲結論”,我覺得這見識跟蟲子也差不多。說一首詩的好壞,質樸與否固然可以作為評判標準,但它畢竟不是唯一的標準,可大師不管這些,他不用分析論證,不用取樣統計,他心中想到的就是真理。
這也是禪宗的思維方式。佛祖和幹屎橛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係,兩者有多少神似或形似,大師不會告訴你,這要靠你的領悟能力。
在社會上混了這些年,我總結出了一條百試百爽的應對之道:如果有人問你一些你也不懂的問題,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避實就虛,說一些誰都聽不懂的鬼話。
比如在酒會上,有人問起:你怎麼認識後共產主義的民主運動?
你不妨這樣回答:分散排列的非結構主義個體在承受外部無序性作用力時會呈現不均勻的顆粒逸失和非幾何形狀的自我碰撞,並以非理性的方式重新改寫人類社會的初始狀態和自始不能確定的結構序列。
問:如何是道?
師曰:太陽溢目,萬裏不掛片雲。
問:祖意教意是同是別?
師曰:風吹荷葉滿池青,十裏行人較一程。
問:如何是實際之理?
師曰:石上無根樹,山含不動雲。
問:如何是相似句?
師曰:荷葉團團似鏡,菱角尖尖尖似錐。
(《五燈會元》)
我自始至終堅信:如果“師”他老人家知道正解,他肯定不會繞這麼大的彎子,走直路又近又省力氣,他不會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