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衝島出土文物都埋藏在接近地表之處。誇大些說,很多地方一撥開腐葉枯枝,就會發現。
衝島與世隔絕,卻保護了古代祭祀遺品。但也使它們處於容易被盜掘的境地。
這個想法盡管有些奇特,但對砂原勇造的推測也不能無緣無故地加以推翻!從砂原方麵來看,他對對方產生了錯覺。他忘記了學者隻重實證這個基本原則。
“我看倒不失為一有趣的見解,”市村教授說,“是的,盜掘是一種假想,我很難表示當否啦”市村教授委婉地給以拒絕。
“對,學者應該慎重埃”
出乎意料,砂原勇造也坦率地表示理解,“我想下一個問題也會使您不好回答。先生,衝島上還會殘留著許多祭祀遺品吧?”“或許是”市村教授笑了,他覺得此刻的微妙處境,有些象回答小學生的提問一樣。
“還要對衝島遺跡考察嗎?”砂原勇造輕鬆地換了話題。他似乎對市村教授的反應毫無覺察。“或許能沒有聽到具體計劃。”“是嗎?”砂原勇造陷入沉思。談到這裏,市村教授深感招待這樣的客人已經成為負擔。至少可以說,這不是一位對自己的囊括畢生心血的研究論文有所補益的訪問者,不過是個給自己添麻煩的客人罷了。
最後,砂原勇造拿出一張照片。
“先生,看了照片您知道這個唐雲彩的價值嗎?”已經頗不耐煩的市村教授,聽說有關唐三彩的事卻不能不關注,尤其是實物照片。
教授把膝部移近一些。
“哦!”隻看一眼,市村教授就怔住了。
多麼瑰麗的唐三彩!可以說,這是最優秀的珍品。說也奇怪,這個唐三彩竟是市村教授從未見過的。
市村教授幾乎看過戰後各國公布的所有唐三彩照片。他努力回憶,他確信眼前這個唐三彩真的不曾見過。
照片上是件龍耳壺。
因為是黑白照片,故分辨不出它的色彩。然而,即使僅從它的形態來判斷,市村教授也可以肯定它是絕好的珍品。
“這是您?”市村教授幾乎有些口吃,不住地讚歎,“真是好東西呀!”“能值多少錢?”“無價之寶!若讓我買下它,即使付出十億、八億日元,恐怕也不會吝惜。”“明白了!”砂原勇造心滿意足地點頭。
“這您是在哪?”市村教授急於探究底細。
“這是幻象中的唐三彩!”砂原勇造回答。
與教授會麵以後,砂原勇造第一次用從容不迫的聲調談話。大概是從教授的目光中,了解到這件唐三彩的價值後滋長出優越感所驅使的。
“它總有一天會公諸於世,”砂原重複說,也許能從衝島找到。“市村教授意外地聽到這種帶有戲濾口吻的回答,心裏很不痛快。
“給您添麻煩啦”
砂原勇造一邊有禮貌地告辭,一邊把帶來的禮品留下。在點心盒的底層,悄悄地放上了一疊數目不小的鈔票,作為酬謝聽完市村教授的話,王子孟微妙地搖了搖頭。
“接待這樣古怪的客人,我還是頭一遭!”市村教授補充說。
“那個叫砂原的人,沒說要外出旅行嗎?”
“沒有。”市村教授否定了。
“那麼,簡單地說,您認為這人是好人還是壞人呢?”王子孟問。從這問話裏很難猜出他本意如何。“看來象是好人,態度也很認真。不過,按常理講,他提的問題似乎很不著邊際,令人難以回答。”市村教授說。
事實上,當市村教授仔細地回想了會麵情景後,他發現自己對勇造提的各種問題,竟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
“這人有教養嗎?”
“不能說沒有。不過,不如說在他的身上有一種令人注目的中、小企業頭頭的風度。”“他理解唐三彩的魅力嗎?”“這”市村教授尋思一下回答,“他取出唐三彩照片時,目光很敏銳哪!唐三彩的華美,不是曾使無數見過的人們都為之傾倒嗎?”“啊,我失言了!”王子孟說。
這次,輪到市村發問,“王先生,您和砂原勇造有些關係吧?”象是被擊中了要害,王子孟默然不語。
“先生,”過了一會兒,王子孟說道,“我或許有些唐突,有些事稍後再向您說明好嗎?”“那也好。但那個唐三彩”王子孟打斷教授的話:“明白了。龍耳壺這樣的珍品,恐怕在唐三彩中也絕無僅有!”王子孟目光緊緊地盯視著市村教授,接下去說,“如果真是戰時劫走的東西,那就要不借一切地奪回。這關係到我國民政府的聲譽”王子孟的臉上現出一股怒氣。這對這位溫文爾雅的男子來說,真是罕見的事。
市村教授困惑不解了。
談話中扯到“國民政府”這種字眼,令人不快。對於學者來說,沒有顧及國際政治的必要。最近,市村教授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接連不斷的出土遺跡,十分關注。
聽到“國民政府”這個詞市村教授皺起了眉頭。
但在王子孟的臉上,怒氣仍未消散。
4
機艙內,告示板上的禁煙標誌撤消後,乘客們產生了一種安定下來的感覺。
從福岡出發,飛往香港的七五一次客機,將在晚七時左右抵達香港。
麻也子放倒坐椅靠背,身體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麵。
回想起這七五一次客機,父親勇造前幾天也應該是乘坐了這個班次。
麻也子向旁邊的坐位望去。
菅原哲夫正處於假寐之中。出發前,因為必須趕出研究論文,所以他一連幹了四個通宵。也許此刻他仍未消除疲勞吧?麻也子覺得;隻要哲夫在自己身邊,她就感到有依靠。在父親周日發生這一係列事件後,她和哲夫的心更加貼近,愛情日趨加深。
現在的麻也子,已經不能設想離開哲夫生活。
麻也子合上眼睛。
她想到直至行前哲夫給予自己的多方體貼,如同一股熱流流遍全身,頓時無限溫暖。
當麻也子在電話裏把去香港追父親的想法告訴哲夫時,哲夫驚訝地反問:“您隻身一人去嗎?”“是的。”麻也子回答。
在事態緊迫的情況下,麻也子和福岡方麵聯係要事,幾乎都是用電話進行的。
“香港那裏主要講英語和廣東話,您的英語沒問題嗎?”“我心裏沒底,也顧不了這些啦!反正我要去香港找爸爸。”“我理解您!”簡單地談了這些話後,電話便掛上了。
大約過了三個小時,哲夫打來電話。
“我決定和您一道去。”
“啊!”
“我已經取得學校方麵的諒解,爸、媽也讚成。”“那”麻也子十分感動。
一個人去香港旅行,心裏確實有些不安。如果兩人一塊兒去,也使麻也子對這種既耗時日又要付出高額旅費、住宿費的旅行難於啟齒。
“我早有去香港觀光的夙願,此次您又有要事前往,真是一舉兩得啦!哎——,護照和簽證辦妥了嗎?”“明天去辦。”“那我的手續就先在福岡辦啦,香港那裏,我有位叫佐瀨的朋友,他在S銀行香港支行工作。他會給我們一些關照的。至於日程安排、預約旅館和其他瑣事,由我包辦好了!”“讓您費心”麻也子不由地落下淚來。
“別客氣。能讓你一個人去香港那樣遠的地方嗎?再說爸、媽惦念您和您的父親啊。讓我陪您一起去,旅費由老人家出。至於零用錢,暑假裏我做工奉還。這是明白事理的做法,您不要擔心啦。”“您看,從福岡這裏一塊兒出發好嗎?至於選擇哪天、哪次班機,辦理簽證時再確定吧!”兩人自從在宗像大社熱烈擁抱之後,哲夫的態度愈加溫存體貼了。
行前兩天,麻也子來到福岡。
麻也子拜訪了哲夫的家,向哲夫的父母問候,見麵時,麻也子內心充滿羞愧。
如果事情象預定那樣,父親勇造按時來訪的話,婚約早已定下。哲夫雙親談話故意不多接觸勇造的事,也是對極度不安的麻也子的一種體貼。“香港的貨幣換算,真令人討厭。”哲夫父親把兩次去香港的體驗講給麻也子。“美元、港幣和日元同時流通。得呆上四、五天才能摸到訣竅,要盡早熟悉貨幣換算呀!”哲夫母親從旁邊不停地囑托:“我也和他爸去過一次。那裏到處付小費,上廁所付小費、叫出租汽車付小費麻煩極啦!還要小心汽車呀,在香港,人給汽車讓路,汽車優先,那可是右側通行。聽說那兒汽車撞死人,倒要家屬向司機賠償損失,真嚇人”麻也子邊聽邊點頭,哲夫母親象對待親閨女一樣看著她。
出發前一天晚上九時。
麻也子和剛剛放下手頭工作的哲夫,在市中心的一家茶食店見了麵。
“旅行準各做好了嗎?”
“嗯,按您母親的忠告,帶了輕便的夏裝。聽說香港已經入夏啦!”“我的準備工作都交給媽媽了。對啦,聽旅行社說,在香港,日本人下榻的旅館有上、中、下三等,總共不過二十家左右。”“四天前,我給佐瀨發了封航空信,拜托他代查一下您父親住的旅館。
在國外辦事需要護照,匿名投宿是不可能的。或許我們一抵達香港,就知道您父親住的旅館啦!”“好哇!”“橫田老人被殺的事,問來問去也沒有準確消息,真棘手!據說當局也是暗中訪察。”“前些天到過我家的那個人,我不會弄錯,肯定是報紙照片上的那個橫田。”麻也子和哲夫的話題,又扯到當前事件上。“打聽事要把真正意圖掩蓋起來,難辦哪!連那些平日有交情的新聞記者也追問為什麼要調查此事?令人討厭。”“倒聽到一件事:槍殺橫田老人的手槍,也是九四式。這和理查德。布魯特案件中的槍種一致。”麻也子聽到此處,心裏緊縮起來。京都和福岡兩地發生的事件,被同類手槍聯係起來。這隻能加深對父親的疑慮。哲夫覺察了麻也子的情緒變化,斷然說道:“哎,莫憂慮吧,反正到了香港,找到父親就真相大白啦!”“埃”麻也子勉強露出一絲笑容。
飛機在雲層中穿行。哲夫就在自己身旁,一陣陣忐忑不安和歡快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她想到她從他身上吸取了無窮力量,情緒才稍稍開朗了些。窗外,是茫茫的雲海。透過雲層縫隙,不時可見海麵。大概那裏就是中國的東海。
她看了一眼手表,已是下午六時。再過一小時,就到香港了。
“睡了個好覺。”哲夫在座席裏伸著懶腰說。
“您睡得真香甜,看來是累啦!”
“嗯,雖然隻一小會兒,也很解乏!”
“再有一小時就到香港。”
“是嗎?”哲夫向窗外探望,“還什麼也看不到呢!”“喝杯冷飲好嗎?”麻也子看著從狹窄的機艙過道上推來送貨小車的女服務員。
“好吧!”
麻也子和哲夫談話時,二人誰也沒有注意到後排座席上的一個男子正在偷聽。
這人三十歲左右,戴著寬邊眼鏡。矮小粗壯的身體,被一套暗次色西服裹在裏麵。
實際上,從板付機場一起飛,這個不速之客已經緊緊地盯上了他們。
麻也子和哲夫預約座席時,這個男子就站在身後。
“臨窗位置好哇!”
麻也子指著座席圖說。身後的人也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電子指示盤上,清楚地顯示了機艙的全部座席位置。
“那,我要Dl7號。”哲夫把緊挨著麻也子的座席號告訴了航空公司辦事員。電子指示盤的相應點,紅色燈光代替了藍色燈光——這個席位已經訂出。旅客在這一瞬間,往往產生一種仿佛已經踏上旅途的感覺。麻也子和哲夫拿到座席號後,離開電子指示盤。
身後男子走了過來。
“您要哪個座席?”辦事員問。
“E22號。”那人不假思索地回答。
紅燈代替了藍燈。男子預約的座席恰好在麻也子座席的後麵。
機艙內,那人豎起一雙象竊聽器似的耳朵,時刻撲捉著兩人的對話。
要求係好安全帶的標誌在告示板上出現後,禁煙的指示燈也隨之閃亮。在香港上空,飛機開始降落。
“哎,真漂亮!”麻也子輕聲叫起來。
可以看到香港地麵了。乳白色的高層建築林立,在蔚藍的大海襯托下,呈現一派異國情調。飛機正在做著陸準備。
盤旋中,底下的建築、大海和地麵,都清清楚楚地收入眼底。
隨著“吱”地一聲響過,飛機安全著陸了。飛行指揮塔、機場樓房等在窗外閃過。五分鍾後,麻也子實實在在地踏上了香港的大地。
機場的休息室裏,哲夫的朋友佐瀨已經等候在那裏。
“喂——”哲夫輕輕地招手。
佐瀨走過來,他身著整齊的銀行職員藏藍色西裝。
“這位是砂原麻也子小姐。”哲夫介紹。
“我叫佐瀨,您一路辛苦了!”
佐瀨敏捷地伸手把麻也子隨身攜帶的行裝接了過去。他那熟練的動作,毫不令人生厭。
“去哪家旅館?”佐懶問。
“九龍地區明星旅館。”哲夫回答。
“您找了一家好旅館!雖說是”二流“,卻是日本人常來常往的地方。直接去嗎?”“嗯。”哲夫點頭。
步出機場,四周充斥著異國風光——
密集的建築;——
中國人商店街漂亮的廣告板,——
綠色的林蔭路。
三人乘坐出租汽車經過繁華的中國商店街。
“落腳點選在九龍,算是找到好地方。您簡直是”香港通“啦!這裏的旅館設備十分齊全,可是住宿費也高得驚人哪!”坐在司機身旁的佐瀨對哲夫說。
“不,這是家父的忠告。九龍是經銷中國古代藝術品的大本營吧?”“您對古代藝術品感興趣嗎?”“啊,這和此次旅行有些關係。”麻也子邊瀏覽窗外街景,邊傾聽哲夫和佐懶的對話。
哲夫似乎還沒有對佐漱吐露內情。但是,哲夫真有股實幹勁頭,在選擇落腳點上如此花費心血。他的言談,麻也子是充分理解的。
麻也子的目光停留在鬧市中心的“毛澤東萬歲”大型標語牌上。
“哎呀,幾乎把最安緊的事忘啦!”
佐瀨叫了聲,同臉轉向麻也子。
“您父親下榻的旅館還沒找到。全部問過啦,都沒有”“實在難為情,您百忙之中又添了麻煩。”麻也子低頭致歉。
“前天才接到哲夫的信,想多跑幾處也來不及啦。等您二位落腳之後,再繼續找吧!”汽車減速了,好象已到達目的地。
繁華的街道中間,聳立著一座十層大廈,這就是明星旅館。
佐瀨走在前麵,他從口袋中掏出零錢,扔給守門人。
登上自動扶梯後,四周豁然開朗,他們進入豪華的大廳。
佐漱和哲夫去服務台辦理手續。麻也子坐在沙發上等待。門廊裏的外國客人很多。嘈雜的英語談話聲音響成一片,人群裏多是美國人、英國人,日本人也星星點點地散布其中。
日本人從外表就能辨認出來。他們幾乎全都提著照相機。麻也子曾在一本雜誌上看過這樣的笑話:在國外,脖子上掛著照相機的都是日本人。她憶起此事,臉上不由地浮出一絲微笑。
佐瀨和哲夫回來了。
“這是給您的,”哲夫遞給麻也子一把裝飾漂亮的鐵質鑰匙。
“您的房間在九樓,是極目遠眺的好地方。”在朋友佐瀨麵前,哲夫談話也變得斯文了。
“我獲準三天休假,可以從容地陪二位跑一下。您無論有什麼要求,都毫不客氣地吩咐吧!”佐瀨對麻也子說。
“麻煩您啦!”哲夫回答。
“沒什麼。這三年裏,我幾乎一天也沒有體息,天天工作。如今,有朋友自遠方來,縱情玩上幾天也不為過。”佐瀨說完,又把目光轉向麻也子,“方才,哲夫說過了,您是來找父親的吧?”“是的。”麻也子點頭。
“我想了想,大致問過一些旅館。再和哲夫君一道詳細調查吧!”“請多多關照。”麻也子低頭致禮。
“佐瀨君,為了不讓麻也子小姐著急,就請您把今晚觀光計劃推遲了吧!此刻就開始找勇造先生下榻的旅館,好嗎?”哲夫對佐瀨說。
“好,砂原小姐,請您先去房間裏休息”“是呀!那您先去把房間安頓一下吧!”哲夫和麻也子登上電梯,來到九樓。
麻也子房間是九一二號
“小姐,請拿好”哲夫把一些零錢放到麻也子手中。
“這些是茶房小費。”他指著一枚圓形硬幣說,“這是港幣一元,喊茶房時請付給一枚。”哲夫把鑰匙插進相鄰房間的鎖孔,邊說:“我就下樓,與佐瀨君一道找您父親的下榻處。”麻也子走進房間。
這是帶有西式浴池的設備別致的房間。拉開窗簾,夕陽照耀下的香港景色,象緊緊擁抱自己一樣湧現在眼前。
夏日天空暗了下來,林立的大廈裏,開始映出燈光。號稱耗資百萬的香港夜景盛況即將展現。
夜空下的某處麻也子想:父親正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