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已成追憶他已找了半個多月一點消息也沒有,他去過吉祥老店,也去過那間傾斜的小木屋,現在他又到了他們初次相遇的那片杏子林所在的小鎮上,可是卻依舊沒有消息,但是他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感覺她一直都在他附近。既然她就在他附近,那為什麼不出來見他呢?是無顏麵對他,還是怕再連累到他?要說虧欠,是他虧欠她,至於連累,他早已是江湖懸賞通緝的大惡人,還有什麼好怕的呢!他已害了她一次,絕不能再害她一次,所以他一定要盡快找到她,然後再將她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可是他越著急,就越沒有消息。於是他又醉了,又被人像死狗一樣扔了出來,一個已壓抑了太久的人,除了酒還有什麼能讓他得到釋放呢!他踉蹌地走到了城外的杏子林,就是這個杏子林,就在這個時刻,他碰到了冷冰兒,隻是木葉依舊,人卻已不知歸處。其實木葉也並非依舊,杏花早已枯萎,杏子也早已成熟,晚風吹過,一片片熟透的杏子紛紛墜落,他伸手接住一顆,那是一顆還發青的杏子,它還沒有成熟就已被無情的風吹打下來,就正如時間還沒有享受過愛情的人卻早早得就凋落了。他咬了一口杏子,杏子又酸又澀,但這種酸澀的感覺卻仿佛又讓他回到了童年,那時候的他很饞,一到夏天就跑到山上的杏樹上摘杏子,杏子也是又酸又澀,可即便是酸的,他也吃不夠,那是段美好的時光,可是他知道那樣的日子已不會再來。人為何總是最難忘記自己的童年?多少個不眠的夜晚他都在問自己,為什麼他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他得到的答案是武功,如果他不自學武功,也許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他的世界也許會依舊美好,如果時光真得能倒流,他寧願做一個平凡的普通人。隻是時光絕不會倒流!自己選擇的路哪怕是條死路也要一直走下去,因為世界不會給你過多選擇的機會。他漫無目的地走著,接著他就看見了風雷三刀的土墳,木製的碑上還刻著“關中義士風雷三兄弟”,他們三兄弟的確都是義士,為江湖做了很多好事,可是他們死後又有誰記得他們?又有誰來吊唁過他們?木碑的木頭已經腐爛,凸起的分頭也被雨水衝平了,上麵還長滿了雜草,昔日的義士死後獲得的竟是這種待遇!他不禁想笑,再偉大的人死了也是一抔黃土,好人也罷,壞人也罷,英雄也罷,奸賊也罷,他們鬥了一輩子,最後得到的又是什麼呢?最後不都還是被扔到了土坑裏!想到日後早晚也和他們一樣,想到學武沒有任何意義,他不禁大笑了起來,笑聲淒厲,朗朗的明月下一個人狂笑,沒有聽見過的人絕想不到世間還有這麼令人傷心欲絕的笑聲。但他並沒有流淚,因為他的心正在滴血。可是她已在流淚。就在他笑的時候,她的淚已流了下來。這些天她卻是一直都在他附近,她目睹了他的沉淪他的痛苦,可是她卻不能出來見他,因為她已傷害了他一次,絕不能傷害他第二次,所以她隻有眼睜睜地看著,卻無能為力。現在她卻已決定現身,她不願再讓他痛苦,隻想幫他分擔痛苦,哪怕一分也好。隻是她卻不知道痛苦是不能分擔的,痛苦隻能自己獨自承受。就在她要走向蕭無情的時候,一隻匕首已抵到了她的脊椎上,也許那不是匕首,而是一把剪刀,這時另一隻手已掐住了她的咽喉,如果她敢亂動或者亂叫,她一定會當場斃命。冷冰兒沙啞著喉嚨道:“是你,花寡婦!”那人小聲道:“是我。”冷冰兒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花寡婦道:“我找不到你,我隻不過一直在跟蹤蕭無情,你知道跟蹤一個醉鬼是很容易的,我也相信你一定會在他附近,我果然沒有猜錯,妹子你真不該這麼迷戀他的,這不僅害了他,更害了你。”冷冰兒道:“你要殺我?”花寡婦冷哼了一聲,道:“我也不想殺你,可是你違背了誓言,我們怎麼還能容你,我們的計劃已經正在實施,豈能因你一人而滿盤皆輸,妹子不要怪我,要怪就怪那姓蕭的吧,姐姐要動手了!”冷冰兒突然落下淚來,淚水正好滴在花寡婦的手腕上,她掐冷冰兒的手忽然顫抖了一下,她的心也緊縮了一下,她確實不忍下手,畢竟冷冰兒是她的好姐妹。花寡婦顫聲道:“你......你哭了?”冷冰兒嗚咽道:“姐姐,你真得要殺我?”花寡婦情緒有些激動,她下不了手,可是她已經答應了“他”,她怎麼能空手而歸呢,愛情都是自私的,她咬了咬牙,道:“妹子,誰讓我們都是女人呢!你安心的去吧,逢年過節我會為你燒紙的。”她的剪刀已準備刺進冷冰兒的後心,冷冰兒仿佛感覺到了剪刀的冰冷。冷冰兒忙道:“姐姐,我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花寡婦愣了一下,道:“後悔?你的意思是......”冷冰兒道:“我現在殺了姓蕭的,還不算晚吧?”花寡婦道:“如果你現在真得殺了殺,我當然可以幫你說情,可是我卻不相信你真能這麼做,我現在放了你,隻怕你就會和他一起聯手對付我!”冷冰兒委屈道:“好姐姐,我們是好姐妹,難道你以前怎麼照顧我,我都忘了嗎?”花寡婦沒有忘,她的確對冷冰兒很好,可是她還是不能確信她會殺了蕭無情。冷冰兒道:“如果是以前我當然不會殺了他,可是這些天我過的是什麼日子,整天東躲西藏,吃不好,睡不穩,你看我眼角都有皺紋了,現在我終於想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姓蕭的造成的,如果不是他,我現在一定還是漂漂亮亮的,咱們都是女人,你說對女人來說還有比年輕漂亮更重要的事嗎?”花寡婦搖搖頭,女人確實沒有比年輕漂亮更重要的事,女人的確可以為了容貌去殺死任何人,不過她還是有些不相信,她道:“剛才我好像看見你在為他哭。”冷冰兒突然笑了笑,笑得很邪惡,她笑道:“我是流淚了,不過是高興的淚,因為我終於可以親手殺了這個害得我像狗一樣躲藏的人了,現在豈非正是殺他的好時機!”花寡婦看了看木立在墳頭前無比頹廢的蕭無情,看來此人已沒有生存的鬥誌,現在確實是殺他的好機會,她又看了看冷冰兒,冷冰兒正憎恨地看著蕭無情,她歎了一口氣,本來她以為她很了解男人,但現在看來她連女人也不了解,甚至連她曾經的好姐妹也不能了解,看來女人變起心來真是太可怕了,她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她變起心來,會不會殺死“他”呢!她歎息道:“妹子,去殺了他吧,以後我們還是好姐妹。”說完,她的手已鬆開。冷冰兒小心翼翼地走著,生怕驚動了呆立在那裏的蕭無情,她走出四五步,眼神卻變得溫柔了,她突然大叫道:“蕭大哥,快跑,快......”花寡婦大吃一驚,蕭無情忙一轉身就看見了向他跑來的冷冰兒,但是一把快如閃電的飛刀卻率先插進了她的後心,她啊了一聲就摔倒在地上。緊接著花寡婦身後就響起了一陣踩在樹葉上的腳步聲,可是她還呆立在原地,蕭無情本來高興的神情突然變得無比憤怒,快速地走向花寡婦,他的手已緊緊握住了刀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花寡婦似被這驟變嚇傻了,竟忘記了逃走。冷冰兒突然抓住了蕭無情的腿,有氣無力地道:“不.......不關她的事......”蕭無情扶起冷冰兒,一把三寸飛刀已全部刺進她的後心,他不敢拔出來,如果拔出來她會當場死去,他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輕聲問道:“你感覺怎麼樣?”冷冰兒慘白的臉上微笑了一下,道:“我......我......很開心,我隻想讓你......你再看我一眼,現在我......我做到了......”原來她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隻不過是想他在看她一眼,現在她已得到,她已滿足,所以她蒼白的臉上卻浮現出了最美麗的笑容。蕭無情的心在收縮,眼中已有淚水,他抽泣道:“對不起,是我害了你,那天我不該撇下你一個人走!”他沒想到那一撇換來的竟是永訣。冷冰兒撫摸著他的臉,微笑道:“我並沒有怪你,如果那天你不一個人走,我也不會知道原來你這麼喜歡我。”以前蕭無情對她隻有歉意,可是現在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沒喜歡上她,他自己都已分不清楚了,他說道:“你放心,我會治好你的。”冷冰兒搖搖頭,苦笑道:“沒用的,我的時間不多了,沒想到剛......剛見麵就要分離,我隻後......後悔沒有早點出來與你見麵,等到我想見你的時候,老天又不給我機會了,人生本來就是這樣,不想要的時候反而擁有,想要的時候反而又得不到了......”說這幾句話她已喘息了好幾次,她慘笑道:“不過我......我還是看到了你,老天爺畢竟待我不薄,人......不能太......太貪心了......”“對不起......”此刻蕭無情除了說對不起,還能幹什麼?冷冰兒望了一眼花寡婦,道:“她也是一個可憐的人,你千萬不要為......為難她......”花寡婦早已是淚流滿麵,此刻竟跪在冷冰兒麵前,大聲哭道:“妹子,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冷冰兒蒼白的臉已經失去了最後一絲血色,眼神也在逐漸的黯淡,呼吸已越來越急促,她慌忙地扯下脖子上的如冰一樣晶瑩剔透的水晶,遞給蕭無情,喘息道:“這個......我從小就......帶在身上,以後看見它就像......像看見我......一樣......”蕭無情哽咽道:“冷姑娘,你不能死,不能死!”冷冰兒的臉色已被憋得漲紅,她似已停止了呼吸,遠處的星光正在衝她眨著眼睛,她又仿佛回到了他父親的懷抱裏,她瞪大了眼睛,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叫道:“叫我冰兒......”“冰兒!......”蕭無情用盡所有的力量喊出了她的名字,可是她卻永遠也不會再聽到了,她還不知道她到死的時候得沒得到他的愛!然後她就帶著所有的遺憾走了,她就像陽光下的冰塊隨著水汽升到了天空,永遠地離開了人間。他抱著冷冰兒的屍體狂呼著,淚水已掛滿了他的臉龐,他的身體也已因痛苦而顫抖,她救了她的殺父仇人,而他卻害死了最愛他的人,人世間為什麼會有這麼複雜的感情,而老天爺又為什麼這麼喜歡折磨人?你這混蛋!你這瞎子!他怒吼著,他要毀滅一切,毀滅整個世界,可是就算毀滅了整個世界也換不回她的生命,在他心裏他是不是已經愛上了她?天空中已飄來了烏雲,漫天的繁星也已不見,忽然轟的一聲,大雨傾盆而下,周圍一片漆黑,隻有在閃電閃過時才能看見蕭無情因痛苦而扭曲變形的臉。大雨瞬間打濕了他的衣衫,這餘夏的夜雨竟有些深秋的涼意。就是在這麼一個夜晚他們相遇了,也是在這樣一個夜晚他失去了她,她也失去了他,錯誤的相遇,錯誤的結局,這一切都是什麼造成的?仇恨!如果沒有仇恨,他和她現在一定都會活得很快樂。仇恨是什麼造成的?是武功!如果沒有武功,他就不會有仇恨!他為什麼要學武功?剛才他想毀滅整個世界,現在他隻想毀滅自己!他拔出腰間的刀,連看都不再看一眼就甩入了漆黑的夜空中,然後他走向跪在冷冰兒屍體旁痛哭的花寡婦。他直勾勾地盯著花寡婦,花寡婦似乎被他這種眼神嚇得怔住了,她慌張地道:“你......你要幹什麼?”蕭無情大聲道:“殺了我!你不是一直想殺了我嗎!現在就用你的剪刀來殺了我!”花寡婦嚇得蹬著地往後退,道:“你......你瘋了?”“殺我!”蕭無情怒吼著,他現在隻想死了算了,他越想死,別人居然越不敢靠近他,他淒厲地大笑著,道:“你為什麼不來殺我!”花寡婦看著近乎瘋狂的他,此刻隻想趕快離開這兒,無論誰都知道瘋子是最可怕的,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瘋子在下一刻會幹什麼!她爬起來轉身就要跑,誰知道蕭無情卻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衫,猛地一扯,被雨水浸泡的衣衫已撕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露出了她雪白光滑的後背,她的人也再次摔倒趴在地上,她想再次站起來,可濕重的雨水就像一隻手一樣把她的衣服全都剝了下來,等她站起來的時候,她已完全赤裸。對仇恨的憎恨,對敵人的憤怒,對冷冰兒的愧疚,對自己的自責,瞬間都融合成了兩個字——毀滅!毀滅自己,也毀滅別人!毀滅一個女人最直接簡單的方法就是強暴她!他已把她按倒在地上,彼此的身體也已融合,可是他卻始終保持重複著一個動作,因為他已瘋狂,已失去了理智,也許他已壓抑得太久,隻有用這種方法才能讓他得到釋放。這個動作持續了一個多時辰,他就像一個野牛一樣一隻進行著這個動作,最簡單最直接的動作,在這一個時辰裏,他沒有絲毫快樂,她更沒有絲毫快樂,她除了恐懼還是恐懼,她從不相信男人有如此用不完的體力,就正如她從不相信自己是個得不到別人愛的女人一樣。暴雨已停止,他也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動作,然後他就像死了一樣趴在她身上,他的身體冰冷,她甚至感覺不到他在呼吸。他並沒有毀滅別人,隻是毀滅了自己。花寡婦很想把他弄到一邊去然後逃走,可是她卻把他摟在了懷裏,就像摟著自己的孩子一樣,也許她也感覺到了他的痛苦,大多數的女人都有一顆柔軟的心。天已放晴。正午的陽光照在花寡婦和蕭無情的身上,他們的身上漸漸溫暖了起來,可是冷冰兒的屍體卻已僵硬了,昨天她的屍體目睹了他和她的一切,不知她泉下有知會不會原諒他?就算她能原諒他,他也不會原諒他自己。他在挖坑,他無顏去看花寡婦,更無顏去看冷冰兒,愛他的人剛剛為他而死,他卻和害她的女人結合在了一起,這是一件多麼可笑又多麼可悲的事,為什麼這麼多可悲可笑的事都發生在他一個人身上?坑已挖好,就在風雷三刀的墳墓旁,他和她緣起於此,就該緣盡於此。濕潤的泥土灑在了她的屍體上,漸漸的泥土就掩蓋了她,從此以後世間就不再有她這麼一個人,用不了多久她也隻會剩下一堆白骨,她的快樂與憂愁都已交給大地,大地會接受所有曾經活過的人。他沒有為她立碑,同時他又把風雷三刀的木碑拔了下來扔到一邊,墓碑並不能證明一個人存在過,一個人隻要此生無悔,又何須墓碑來證明呢?更何況,他們和她永遠都在他的心裏。花寡婦一直沒有說話,她想打破這尷尬的沉默,可是她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為她不但還了冷冰兒,還和她最愛的男人做了那種事,她覺得她就是世上最不要臉的女人,她真想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就在她抬手要打時,她聽到了三個人的腳步聲,她回頭望去,隻見她的丈夫紅魔禮正向她走來,還有一個頭戴茉莉花的小茉和頭戴桃花的小桃。她垂下了頭,她現在最不願見的就是他,因為她感覺自己實在太愧對他了,她就像是被捉奸在床的不忠妻子,她簡直無地自容。紅魔禮走到她麵前,微笑著輕聲道:“你濕透了?”花寡婦點點頭,她的心在砰砰地跳,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昨晚發生的事?紅魔禮道:“你這樣會生病的。”他脫下長衫遞給小茉,道:“伺候你們奶奶換衣裳。”小茉接過衣裳,蹲下道:“奶奶,我們去換衣服吧!”花寡婦沒有動,可是眼角已經有了淚水,如果他能罵她幾句,或者打她幾下,她也許會好受點,可是他依舊像往常一樣那麼溫柔,她突然感覺到被愛竟是這麼美好的一種感覺,她衝過去撲到他懷裏哭了起來,她嗚咽道:“我對不起你,我......”紅魔禮拍著她的肩膀,柔聲道:“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在我心裏你始終都是那個我最初見到的姑娘。”原來他已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他依舊愛她,這種感覺讓她更傷心,直到現在她才明白愛一個人並不是她想象中的那麼簡單,她發誓以後要讓這個人愉快的生活。他們已經走了,他們始終沒有去看蕭無情,就仿佛他已不存在一樣,他也沒臉去看紅魔禮。花寡婦走出很遠又突然轉過身,衝著蕭無情的背影喊道:“蕭無情,在這世上你絕沒有朋友,世上隻有害你的人,你要記住我的話!”她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他沒有想,他隻知道她和紅魔禮以後會生活得很快樂,那他自己呢?他以後的生活裏還會不會再有快樂?或者說他還會不會再有以後呢?他已消沉!徹底的消沉!於是他又醉了,他又被人像野狗一樣扔了出來,現在還有誰知道他是一刀斷魂的刀神,他隻不過是個連酒都買不起卻嗜酒如命一輩子也沒有出息的流浪漢,出息?為什麼要有出息呢?以前他很有出息,可是他得到的又是什麼呢?現在隻要隨便一個人都可以打得他毫無還手之力,甚至連街上的小孩都在欺負他,人的骨子裏是不是都有那麼一種欺負弱小的肮髒心靈?可他並不在乎,能這麼一天到晚不清醒也是一種快樂,至少他此刻覺得很自在。刀已讓他扔了,他也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