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密探(1 / 3)

那中年人道:“這家‘太白居’是我開的!”

果然!

花三郎“呃”地一聲笑道:“原來是‘太白居’的掌櫃,那好極了,我這兒帶有封信,請過目。”

他把花九姑給他的那封信,交給了中年人。

中年人原本寒著一張臉,生似花三郎欠他錢似的,等看完了那封信,臉色馬上變了樣,春風解凍,換上了一張笑臉,凝目望著花三郎道:“原來你閣下是……九奶奶囑我好生款待,特別照顧,兄弟還敢有不敬遵的道理!”

說完這句話,抬手“拍”、“拍”拍了兩巴掌。

這擊掌之聲方落,從櫃房裏閃出兩個人來,這兩個人年紀都差不多三十來歲,夥計打扮,可是目閃精光,步履輕捷,一看就知道是練家子,而且還不是庸手。

花三郎看在眼裏,胸中雪亮,他“哎喲”一聲道:“還有哪,我說嘛,酒館裏怎麼會隻有一個掌櫃的。”

中年人衝那兩個“夥計”道:“把這位朋友請到咱們後院上房去歇著,九奶奶吩咐,好生款待。”

兩名夥計詫異地看了花三郎一眼,躬身答應,一名“夥計”衝著花三郎一哈腰道:“您請跟我來。”

轉身往裏行去。

花三郎衝掌櫃的拱了拱手,舉步跟了過去。

剩下這名夥計一步到了中年人身邊,臉色透著神秘道:“六爺,這點子是……”

中年人微一笑,笑得有點怪:“或許可用,或許九奶奶看上了,信上沒明說,反正讓咱們怎麼幹,咱們怎麼幹就是。”

那名“夥計”哼了一聲:“這年頭,還是賣相好值錢,算他小子造化。”

花三郎可真是受到了款待,受到了特別照顧,“夥計”把他帶進上房以後可就忙上了,先送來澡水,然後又送上了相當精美的酒菜。

趁“夥計”忙著,花三郎打量這間上房,論陳設,是算不得富麗堂皇,可也挺講究,挺不錯了,等閑一點的客棧還沒這個呢。

洗完了澡,花三郎舒舒服服的坐下自斟自飲,“掌櫃的”進來了:“慢待了。”

“好說。”花三郎含笑站起:“承蒙款待,我還沒致謝呢。”

“九奶奶的交代,我怎麼敢當閣下這個‘謝’字。”

他提起“九奶奶”,花三郎正好跟著問了一句:“別怪我不懂規矩,我能不能問一句,九奶奶是打算……”

“掌櫃的”笑笑道:“九奶奶沒明白交代,不過看她差人把閣下送到了這兒,又吩咐好生款待,特別照顧,想來是讓閣下先在這兒委屈些時日。”

花三郎“呃”了一聲,還想再問,掌櫃的似乎隻是來看看,不多過細言,沒容花三郎開口,一拱手道:“時候不早了,您喝完請早些歇息吧,我失陪了。”

也沒等花三郎再說話,轉身走了。

花三郎搖搖頭,笑了笑,又坐下喝他的了。

花三郎可喝了不少,從二更喝到了三更天,然後他住的上房屋裏就熄了燈,睡了。

喝多了酒的人,隻有一樣事可做,睡。

韓奎跟玲瓏父女倆,住在朋友家裏,等花三郎沒等著,父女倆都心焦,尤其是玲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惦記這位“叔叔”,是因為跟她爹這份不凡的淵源,還是因為教過她舉世欽慕的“華家絕學”?她也說不上來。

韓奎也難成眠,可是畢竟是久經大風大浪的老江湖,比他女兒玲瓏要沉得住氣。

屋裏沒點燈,正躺著,一陣風吹開了窗戶,風不大,吹開了窗戶但沒出一點聲響。

隨著這陣風,屋裏飄進來一條人影,好輕,輕得象一縷煙。

韓奎早年久經“華家絕學”的薰陶,夠機警,馬上發覺屋裏進來了人,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到了地上。

屋裏雖然沒點燈,看不見人的臉,可是看一個人的輪廓不是難事,這個人的輪廓他太熟了,一怔,脫口叫道:“三……”

才剛一個“三”字出口,來人疾快抬手按住了他的嘴,接著就拉他坐下,低低一陣密談,談的是些什麼,除了他倆誰也聽不見,一直到最後才聽見了幾句話,先是韓奎說:“您看這樣妥當麼?”

“我看恐怕隻有這條路可走了。”

“您有沒有想到,這樣勢必會引起很多人的誤會。”

“我想到了,能相信我的,永遠會相信我的,不能相信我的,也就沒有顧慮的價值了。”

“這倒也是,可是到時候您一定會麵臨很多紮手的事。”

“不要緊,相信我能應付。”

“您打算什麼時候……”

“天亮以前我得把這件事辦好,過了今夜那就不夠逼真了。”

“要不要叫玲瓏過來……”

“我看不用了,多一個人知道,不如少一個人知道,你得幫我唱好這曲戲,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讓她知道真象。”

“是!”

“我走了。”

這句話說完,那人影又化做了一縷輕煙,從窗戶飄了出去,窗戶又關上了。

韓奎躺上了床,他該能睡得著了。

理雖如此,事卻不然,他更睡不著了。

這兒,是個陰森的地方。

這兒,是個恐怖的地方。

普天之下,上自文武百官,下至販夫走卒,沒有不怕這個地方的,提起這個地方,沒有不膽寒,沒有不毛骨悚然的。

黑壓壓的一大片房子,老高老高的一圈圍牆,不談裏頭是幹什麼的,隻憑這房子,這圍牆,看一眼都懾人。

隻有大門口,掛著兩盞大燈,連燈光看上去都陰森森的。

陰森的燈光下,高高的石階上,站著兩個人,一動不動,遠看,象煞了泥塑木雕的人像。

這兩個人,小黑紗帽,黑衣裳,黑靴子,從頭到腳一身黑,腰裏各挎著一口腰刀。

站門的怎麼隻兩個人。

兩個人足夠了,數遍文武百官,黎民百姓,誰也沒那個膽,敢往這兒闖,其實兩個人應該都是多餘。

說沒人敢往這兒闖嗎?

有,今兒晚上就有一個,這一個,恐怕是絕無僅有,空前絕後的一個了。

他不但敢闖,還大搖大擺的闖,明目張膽的闖。

他就是花三郎。

“什麼人,站住。”

站門的兩個,老遠就喝止了。

可是花三郎象沒聽見,仍然走他的。

“站住,聽見沒有。”

看上去,花三郎走得並不算快,第一聲喝止的時候,他還在十丈外,可是這第二聲喝止的時候,他已經進了三丈內。

沒再喝止了,站門的兩個,左邊一個,騰身掠起,人在半空,腰間寒光一閃,然後,就象一片從天而降的烏雲,帶著刺眼的閃電,向著花三郎當頭落下。

花三郎往前緊跨一步,烏雲落下了,正落在他身後,連他一片衣角也沒碰著,他疾快轉身,一身黑的那位,橫刀正站在他眼前,一臉的驚怒色:“你敢擅闖‘東廠’禁地。”

敢情這兒是“東廠”。

花三郎一抬手:“請別誤會,我有機密急要大事,要見提督!”

“憑你也配見我們提督。”

身後吹來一陣風,一隻手閃電般搭向花三郎“肩井”。

花三郎生似身後長了眼,他橫跨一步,那隻手立時落了空。

另一個站門的也到了,驚怒望著花三郎。

“兩位大概沒聽清楚,我有機密急要大事。”

“什麼機密急要大事?”

“抱歉,除了提督之外,我任何人不能說。”

兩個番子要動。

花三郎抬手一攔:“兩位高名上姓?事急燃眉,要是走了九千歲眼裏的叛黨,兩位是不是願意擔待。”

兩名番子立即收勢:“九千歲眼裏的叛黨?”

“包括自命忠義的武林中人,恐怕還有至今尚未緝獲的漏網的刺客。”

兩名番子四道銳利目光打量花三郎:“你姓什麼,叫什麼,幹什麼的?”

“抱歉,這也得等見著提督之後才能說。”

兩名番子怒聲道:“你……”

花三郎搖手道:“兩位別生氣,我姓什麼,叫什麼,並無關緊要,要緊的我是個安善良民,這就夠了,是不是!”

左邊一名番子冷怒道:“你不要在這兒練貧,不是因為衝著你是告密的,你早就沒命了,不先盤清楚你的來曆,怎麼能讓你隨便進東廠。”

花三郎微一聳肩道:“兩位不讓我進去,那就算了,我雖然不知道兩位高名上姓,可是兩位的長像我記得清楚,一旦出了什麼事,隻要兩位能擔待得起,就行了。”

說完話,他轉身要走。

右邊番子冷哼一聲道:“東廠門口豈是任你來去的。”

欺前一步,揮掌要抓。

花三郎一旋身,右邊番子的右掌從他肩旁滑過落了空,他抬手微一格,那名番子右手臂蕩出老遠,人也被帶得退了一步,緊接著,花三郎笑道:“兩位怎麼這麼死心眼兒,放著好好的一樁大功不要,我進去見提督,對兩位隻有好處,沒有壞處,我要是能闖進去,兩位攔不住我,我要是連兩位這一關都闖不過的話,就算兩位放我進去,我又能興什麼風,作什麼浪。”

兩名番子似乎琢磨出這話有道理,互望一眼之後,兩個人同時側身讓路:“走吧。”

花三郎道:“怪我,我要是早說了這句話,不就省了很多事了麼!”

一抱拳,當先行去。

兩名番子手握刀柄,緊跟在後。

敢情他倆還提防著呢,一旦花三郎有什麼異動,從背後下手,總比從前麵下手來得有利。

登上石階,一名番子搶前一步推開側門,花三郎一聲“有勞”,連猶豫都沒猶豫就進去了。

“東廠”,他是久仰了,這是他生平頭一遭進入這“三廠”之一的東廠。

任何人都不願意進“東廠”,他寧可死,當然,進入三廠的人,十個有九個九別想再活著出來,雖然橫豎都是死,可是在外頭死,死得沒那麼多痛苦。

因為,“三廠”的人折磨人的手法,跟那種酷刑,較諸傳說中的“閻羅殿”有過之無不及,縱然有個把極為僥幸能活著出來的,但那也跟死人差不多了,除了還有口氣在外,人就成了活死人傻子了。

打從設立“三廠”到如今,進過“三廠”的人雖並不在少數,可是“三廠”裏究竟是個什麼樣,卻隻能聽傳聞,憑猜測。

隻因為從沒有人能夠告訴外界,“三廠”裏的情形,進去的人,出來的時候,成了血肉模糊的屍首,縱有一兩個還活著的,剛說過,也成了活死人了。

如今,花三郎進了“東廠”,他還能不能活著出來,除了花三郎以外,誰也不知道。

花三郎不願放過這個開眼界的機會,目光遊動,大肆瀏覽。

“東廠”的房子不少,建築夠宏偉,也稱得上富麗堂皇,但是這些都被一種明顯的感覺掩蓋住了,花三郎就有這種感覺,那就是氣氛陰森,空氣中似乎不時地飄送著一股子血腥味兒。

他正自遊目四顧,隻聽身後傳采一聲輕喝:“站住。”

花三郎停了步,定神凝目再看,他停身之處,是在前院的中央,好大的一個前院,四周黑壓壓的都是房子,房子前,也就是他的四周,站著幾十個挎刀番子,個個冷然肅立,一動不動,敢情,他已經被包圍了。

花三郎頭都沒回,道:“兩位,這是什麼意思?”

身後兩名番子沒回答。

這時候,花三郎的對麵,也就是擋著後院的那一堵高高圍牆前,肅立著的十幾名番子中,一名中年人大步向前,沒進過“三廠”,“三廠”的人在外露麵的可不少,一看就知道這中年人是“東廠”的一名大檔頭。

能位列大檔頭,在“東廠”裏的身份已非同小可。

兩名番子急步前迎,迎著那位大檔頭躬身一禮,然後探身向前低語。

他兩個在低語,大檔頭一雙銳利目光上下打量花三郎,等到他兩個把話說完,大檔頭那雙比刀還利的目光已凝注在花三郎臉上。

“三廠”的人對外說話,臉上由來不帶一點表情:“你要見我們督爺?”

花三郎不是沒見過世麵,沒經過大風大浪的人,這種陣仗嚇不了他,他應道:“是的。”

“你有機密緊要大事要麵稟督爺?”

“不錯。”

大檔頭兩道目光中突閃冷電厲芒,冰冷喝道:“拿下。”

周圍的幾十名番子手撫刀柄,一起邁步,步履雄健而整齊,縮小包圍圈,逼向花三郎。

這,似乎早在花三郎意料中,他連怔都沒怔一下,道:“這算什麼?”

大檔頭冰冷道:“你拿‘東廠’的人當三歲孩童!”

花三郎道:“這樣以後還有誰敢來密告什麼。”

就這兩句話工夫,周圍的幾十名番子已然欺到,“錚”然一聲,幾十把鋼刀一起出鞘,幾十名番子緩緩抬手,鋒利的鋼刀泛著寒光齊指花三郎。

刀光是寒冷的,而幾十名番子的目光比刀光還要寒冷三分,膽小一點的,碰上這種陣仗,的確能嚇癱了。

而,花三郎不是膽小的。

他笑了:“我一腔熱血都噴在了‘東廠’,要我束手就擒辦不到,‘東廠’真要拿我,就動手吧。”

大檔頭雙眉一豎,倏發冷哼。

就這麼一聲冷哼,寒光耀眼,森寒之氣刺骨,幾十把鋼刀飛斬而下。

花三郎仰天作龍嘯長笑,笑聲裂石穿雲,直逼長空。

裂石穿雲的笑聲,震得幾十名番子手上為之一窒。

就這刹那間的一窒工夫,花三郎身軀飛旋,幾十把鋼刀閃電斬下,可卻砍空了。

花三郎人已到了大檔頭麵前。

大檔頭有一刹那的驚怔,他也沒看清這個人是怎麼脫困的,要不是看見花三郎到了眼前,他甚至不知道花三郎已經脫困了,驚怔之後,勃然色變,一聲不吭,揚掌便劈花三郎。

花三郎沒躲沒閃,右掌直探出去,抓的是對方腕脈。

大檔頭知道不對,要躲,可卻沒能躲掉,他清晰地感覺到右腕落進了人家手掌裏,可也清晰地感覺到,人家手掌隻輕輕一握,就又鬆開了,他臉都嚇白了,急忙抽身後退。

花三郎人仍在原地,微微一笑道:“大檔頭,我若是扣住你的腕脈,逼你帶我去見提督,你諒必不敢不聽吧。”

大檔頭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兩眼閃起懍人的凶光,他往旁邊一伸手。

一名番子搶步上前,就要雙手遞出腰刀。

擋著後院那高高的圍牆下方,有扇門,這時候,那兩扇門忽地砰然開了。

大檔頭神情一懍,立即躬下身去。

大檔頭都躬了身,別的人自然跟著一起躬下了身。

旋即,門裏出來兩盞燈,兩個番子各提著一盞大燈,上書一個“熊”字,出門前行十步,停住,轉身對立。

緊接著,一邊各五,門裏走出十名佩劍的二檔頭來,到兩名提燈番子身邊停住,轉身,肅然對立。

接著,又是兩盞上寫“熊”字的大燈,由兩名番子提著前導,帶出一前八後九個人來。

這九個人,後頭八個,清一色的大檔頭。

前麵那位,則是個身穿紅袍,頭戴黑帽,身披黑披風的銀發太監。

這銀發太監身軀肥胖,麵如金棗,獅鼻海口,兩道長長的白眉,兩眼開合之間,寒光閃射,陰鷙氣逼人。

轟然一聲:“見過督爺。”

敢情,這位就是提督“東廠”的人物。

銀發太監冷然抬手,那名大檔頭等這才站直身軀,隻聽他森冷問道:“怎麼回事,說。”

那名大檔頭忙又躬身道:“稟督爺,此人說有機密急要大事要麵稟督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