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是兩三天,平靜的過去。
這兩三天之中,花三郎進過內行廠,也謁見過秋萍公主,並且還秘密麵授機宜,好在誰都以為秋萍公主中意這位花總教習,不但是沒在意,反而趨炎附勢地對這位未來的“駙馬爺”特別恭謹。
就拿劉瑾,對花三郎都另眼相看了。
其他的時間,花三郎都陪了姑娘肖嬙,不是這兒逛,就是那兒玩兒,絕不跟項霸王碰麵,也不上南宮玉那兒去走動。
肖嬙落了實惠。
甚至連肖錚都沾了光。
這一天逛西山,花三郎就邀了肖錚。
肖錚原有自己的打算,他想讓女兒用一麵情網牢牢捆住這位三廠新貴,堅不肯去。
但卻禁不住花三郎堅邀。
肖嬙冰雪聰明,覺出花三郎有什麼用意,但是她沒問。
因為她認為,花三郎不管是做什麼,她都該順從。
她對了。
三人三騎,一路談笑著,到了西山山下,寄好了馬匹,又談笑著順著登山道登了山。
西山的風景是出了名的,一路所經,的確能令人心曠神怡,慮念全消。
尤其是肖嬙,美景當前,個郎在側,更是笑語如珠,意興飛揚。
頂著大太陽,天兒是夠熱的。
走了一段路,肖嬙已是嬌靨泛紅,香汗微透。
通靈的西山也知憐香惜玉,一座朱棟碧瓦的八角小亭已送到眼前。
亭旁還另掛一條小飛瀑,水聲嘩嘩,噴珠織玉,水珠濺在臉上,清涼透心,渾身舒坦。
無論誰到這兒,都會留戀,都會不辜負靈山美意,坐在亭子裏歇歇腿,乘乘涼,伸手接把清涼的水珠,要多美就有多美。
大夥兒進亭小坐,剛坐下去,一聲清越長嘯從瀑布頂端那林深處劃空響起,裂石穿雲,直逼長空。
肖家父女剛一怔,嘯聲又變作了清吟。
吟聲不但清越,而且隱隱蘊含著一種震撼人的力量,能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能震得人血氣浮動。
吟的是一首五絕,不是前人的作品,平仄押韻也談不上工整:“家住千山外,人在武林中,仗劍遊寰宇,一嘯懾九龍。”
五絕吟畢,餘音猶自激蕩。
花三郎道:“這是哪條路上的人物,在此賣弄?”
肖錚、肖嬙父女卻神情震動,臉上變了色,霍地站起身道:“咱們快……”
“快”什麼,父女倆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隻見飛瀑頂端那濃密的林深處,出現了一個雪白人影,隻在飛瀑頂端那滿布青苔的岩石上一頓,然後飄身拔起,破空直上,眼看已接雲霧,倏又一瀉而下,飛星殞石般快如電光石火,隻一眨眼工夫,便落在了朱棟碧瓦的八角小亭外。
是個年輕人,一個穿雪白儒衫的年輕人,頎長的身材,英挺脫拔,衣袂飄飄,直如臨風之玉樹。
冠玉般的一張臉上,劍眉星目,膽鼻方口,看上去比花三郎大上兩歲,論俊逸也跟花三郎難分軒輊,足可並稱一時之瑜亮,但是,他眉宇間閃動著的是懍人的冷肅煞氣,而花三郎的眉宇之間,卻洋溢著祥和。
肖錚、肖嬙父女微退一步,並肩而立。
花三郎緩緩站了起來,道:“閣下當今武林中的哪一位,恣意賣弄,擾人登臨之興,是什麼意思?”
肖嬙忙道:“你別管。”
白衣文士先看看肖嬙,又看看花三郎,最後望肖錚,雙目之中突現淩厲威棱:“樂無忌,這個世界,畢竟不大,你終於讓我碰上了。”
肖錚驚恐的神色,突然一轉平靜:“華二少,不管你要怎麼樣,請讓小女跟我這位年輕朋友置身事外。”
肖嬙忙道:“不,爹……”
“聽話。”
“不,您原諒,我不能聽您的。”
肖錚沉聲道:“嬙兒……”
“父債女還,不管您怎麼說,我都不能聽您的,要不然我還算什麼人,還有什麼臉麵活在世上。”
“嬙兒,你要是不置身事外,隻不過是多賠上一個。”
肖嬙娥眉一揚,嬌靨冷肅:“或許,但總不能任人宰割,咱們父女若是以死相拚,未必非死在這兒不可。”
白衣文士陡然仰天長笑,龍吟風噦般,震得飛瀑上揚,水珠激射飛騰,落葉撲簌簌而下:“樂無忌,想不到你能有這麼一個女兒。”
肖嬙神色一整,剛要說話。
花三郎抬手攔住了肖嬙,道:“等一等,讓我先把事情弄清楚,這位,可是你所說的華家二少爺?”
肖嬙還沒說話,白衣文士那裏已點了頭:“不錯,我就是華家二少。”
花三郎一點頭道:“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華二少,你跟他們父女間的怨隙,我聽這位姑娘說起過,但是有一件事我不懂。”
華二少道:“哪一件事你不懂?”
“華家家聲不錯,家教也相當嚴,你華二少還怎麼好意思,厚著臉皮找人家父女索債?”
肖錚、肖嬙一驚色變:“你不能……”
華二少臉上也變了色:“你這是跟誰說話?”
“你說呢!”
“你的膽子不小,你是什麼人?”
“有勞華二少動問,左下花三郎,現任東西兩廠的總教習。”
“呃!原來是個做官的,地近京城,有官勢可仗,難怪你這麼大膽。”
“彼此,彼此。”
“彼此,你什麼意思?”
“我若是仗官勢大膽,你豈不是仗家勢欺人嗎?”
“你……”
“我怎麼,我仗的是一個‘理’宇,說的是實情實話,憑你華家在寰宇間的威望,你華二少也已經娶妻成家,在外拈花惹草,已經是論罪該死,樂神君除去了那個聲名狼藉的女人,你居然還敢找他尋仇,要說膽大,你的膽可說是大得包了天。”
“那是我的事,你管不著。”
“我不知道便罷,知道了當然要管,而且是非管不可。”
“你……”
“我怎麼?”
“你是不是想跟我打一架。”
“華家的事沒人敢管,我還正想教訓教訓你。”
肖嬙帶著香風,閃身飄到:“你不能……”
“為什麼不能?”
“你不是他的對手。”
“是麼!你是他的對手?你不是他的對手都能挺身而出,我是男子漢,又怎能退縮不前。”
“不……”
“放聰明點兒吧,我已經惹他生氣了,就是我撒手不管,他也不會輕饒我的,既是這樣,何如放手一拚,來得壯烈。”
“不……”
“不要多說了,我這個人向來不做沒把握的事,別看他是什麼華家二少,我還沒把他放在眼裏,我要是不能讓他低頭認錯,乖乖回到華家去,我就不姓花。”
隻聽華二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花三郎、肖嬙轉眼望華二少。
華二少抬手指肖嬙:“你是為她,對不對?”
花三郎一點頭道:“可以這麼說。”
“你為什麼就可以?”
“我跟你情形不同,我沒人管,想風流你就別那麼早成家。”
“那是我的事。”
“偏巧我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麼樣?”
“既然知道,我就是管定了。”
“你……”
華二少怒欲揚手。
“你敢,除非你能殺了我,否則我一狀告到華家去,老太爺那兒也好,二少奶奶那兒也好,準叫你吃不完兜著走。”
“你……”
華二少手停在了半空。
“真要說起來,讓二少奶奶知道,頂多是有你的苦吃,要是讓老太爺知道了,不打死你也非廢了你不可。”
“哼!哼!可惜那個女人已經死了,死無對證。”
“但是眼前還有兩個人證在。”
“怎麼知道他們不是無中生有,血口噴人。”
“那麼你找人家父女報仇,又是了為什麼?”
“這……那是有關別的恩怨。”
“可惜人家父女不是這麼說,也還有我這第三個人證在!”
“你……”
“我怎麼樣,我無意要脅你,咱們打個商量,你要是能忘了這件事,我擔保這件事永不會傳到華家人耳朵裏去,要不然你就得準備拿你的命當賭注,賭一賭你的運氣。”
華二少臉色煞白,嗔目大喝:“你敢!”
“你知道我敢不敢,我勸你最好別試,別存僥幸之心,別冒這個險。”
華二少兩眼厲芒暴射,直逼花三郎,肖錚、肖嬙父女暗暗戒備,深恐華二少出手。
倏地,華二少的威態收斂得一絲兒不剩,深深地看了花三郎一眼道:“我會記住你的。”
飛身騰起,半空裏一式“神龍擺尾”,化為一道白光,疾射入頂瀑林深處不見。
肖錚、肖嬙父女怔住了。
華家的二少爺就這麼走了,他父女焉得不怔?
花三郎笑笑道:“雷聲大,雨點兒小嘛。”
肖錚、肖嬙父女倆定過了神,肖錚喃喃道:“他竟這麼走了,他竟這麼走了。”
花三郎道:“肖老,這就叫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啊。”
肖嬙望著花三郎,香唇啟動,欲言又止。
花三郎沒留意肖嬙的神態。
卻聽肖錚道:“真沒想到,這位華家二少,今天連個出手的勇氣都沒有。”
花三郎道:“足見華家的人還是講理,自知理虧,硬是不敢出手。”
肖錚倏地轉望肖嬙:“嬙兒,這件事,你是什麼時候告訴總教習的?”
肖嬙道:“兩三天前,您原諒,我認為不該再瞞他了。”
花三郎道:“肖老要是怪罪令媛,那就顯得對花三郎太見外了。”
肖錚歎了口氣道:“總教習既這麼說,我怎麼好再怪嬙兒,隻是……唉!”
花三郎道:“肖老是不是還擔心那位華二少?”
“不瞞總教習,我是有點放不下心,禍是我闖的,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隻是這件事跟嬙兒無涉。”
“肖老的意思我懂,我擔保賢父女的安全,肖老還不能放心嗎?”
“那倒不是,而是……我不願意牽連小女,若是把總教習也牽連在內,樂無忌我就罪孽深重了。”
“樂老放心,你誰都不會牽連,華二少不會傻得拿自己的性命當賭注,我話跟他說得很清楚了,隻要他能夠忘掉這件事,我擔保這件事永不會傳到華家人耳朵裏去,露水姻緣當不了真,人都死了多年了,他為什麼不保護自己。”
“他臨走一句話,總教習是聽見了,隻他奈何不得總教習,才能對他構成威脅,否則……”
花三郎截口道:“樂老您請放心,我或許打不過華家人,但是憑我這身所學,自保應是綽綽有餘。”
肖錚還待再說。
肖嬙那裏突然說道:“爹,這您可以放心,華二少要是有把握殺得了三郎,剛才他早就出手了。”
肖錚呆了一呆道:“對了,他沒跟總教習交過手,又怎麼知道奈何不了總教習呢?”
肖嬙看了看花三郎沒說話。
花三郎笑道:“所以我說他不敢輕易拿自己的性命當賭注,身兼東西兩廠的總教習,又豈會是泛泛之輩,萬一一經出手之後,發現殺不了我,他豈不是自找倒黴。”
肖錚微微點頭:“這倒是……不管怎麼說,總教習對我父女有大恩,容我……”
話說到這兒,他就要行下大禮。
花三郎眼明手快,抬手架住,道:“樂老,我當不起,你也不可見外。”
肖錚還待再說。
肖嬙一旁說道:“爹,您叫他怎麼受您這個,別在這兒耽誤了,咱們往上走吧。”
肖錚隻好作罷,道:“總教習,還要往上走麼?”
“隻要沒擾了賢父女的興,既來了,就該玩個痛快。”
突然間,肖錚豪興大發,一點頭道:“好,走。”
肖嬙笑了。
花三郎也笑了。
夜色低垂,京華到處熱鬧。
隻有這個客棧的這間屋裏,卻是安靜得很。
華二少負手走動,一臉的忿憤焦躁神色。
陡地,燈焰暴漲,一閃即縮。
華二少一震,旋即道:“我知道你會來的,何必來這一套。”
一聲輕笑,門開了,花三郎走了進來,順手又關上了門。
華二少抬手一指,差點沒點著花三郎的鼻子:“笑,你還笑得出來。”
花三郎淡然道:“我為什麼不能笑,為什麼笑不出來,我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虧心事。”
“你……小三兒,你一紙飛書,把我從家裏叫到這兒來,就是為這件事兒?”
“難道這不是個很好的理由?”
“小三兒,你管的閑事也太多了,你管任何人的閑事,我可以不問,可是你不能管到我頭上來。”
“誰叫你生在華家,誰叫你是我的二哥,誰叫偏巧我又認識了樂家父女,他父女都不錯,都有脫離閹賊的機會,我不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