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花三郎臉色猛一沉,震聲道:“我怎麼,我拿你當二哥,你可別不知道自重自愛,老實告訴你,今天要不是因為你是我二哥,我管這檔子閑事的方法,就不是這樣子的,你應該知足。”
華二少臉上一紅一白,沉默了一下,才道:“好吧,你管得好,管得對,說吧,你打算麼辦?”
“多此一問,你明知道我打算怎麼辦,你留在這兒不走,不就是為等著我來找你嗎?”
“我是為等你來找我,但不是為別的事,我是為當你來了之後,當麵求你收回手去,別管這件事……”
“辦不到,我的脾氣你知道,既然管了一件事,就絕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何況這種事我也不該虎頭蛇尾,撒手不管。”
“小三兒……”
“你自己想想,我的原意,是幫他們父女化解這段仇怨,等把你找來之後來個撒手不管,我豈不是反而出賣他們父女,害了他們父女嗎,要是這樣的話,何如當初我根本就不聞不問,裝聾作啞。”
“小三兒,人家都幫自己人,你怎麼偏幫外人?”
“該幫你,能幫你的,我自然幫你,你做了這種事,還指望我幫你,我能幫你去殺不該殺的人,華二少爺你要放明白點,隻要你點了頭,我裝什麼都不知道,已經是仁至義盡,很幫你的忙了,你怎麼不想想,我要是一狀告回家去,你會是個什麼樣的後果,到那時候,你是不是還得放手?”
“我不能不承認你說的有道理,可是,小三兒,你不是我,你沒辦法知道我的悲痛,我的仇恨。”
花三郎雙眉一揚,冷然道:“誠然,但是我要問你,你為什麼悲痛,憑什麼仇恨,二嫂當初也是你求來的,你的心裏又把結發嬌妻放在了什麼地方?”
“我……十個男人,有九個九都會在外頭逢場作戲。”
“那是別家的男人,華家的男人不該,也不許,何況你不是逢場作戲,你是認了真。”
“小三兒,你不知道,她對我不錯。”
“二嫂又對你錯到哪兒去了?她對你不錯,哼!華二少爺,別傻了,別做你的美夢,你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又有多少須眉知己?”
“那是傳聞……”
“我華劍英不是輕易相信傳聞的人,也從不靠道聽途說去評論人,可是她的事我知道得太多了。”
“就算是真的,我不計較。”
“那是你沒出息,你沒資格計較不計較,因為你已經是個有家室的人。”
“小三兒。”華二少突然臉色一變道:“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有私心?”
“我承認我有私心,但是隻一半,另一半是為大局。”
華二少冷笑道:“你為什麼就可以……”
花三郎“哼”地一笑道:“虧你說得出口,你要放明白點,我的情形跟你不同,我還沒有成家,我可以愛幹什麼幹什麼,一不犯家規,二不犯王法,你要是風流成性改不了,幹脆你當初就別急著成家害人。”
“小三兒,你……”
“不管你怎麼說,反正這檔子事,我是管定了。”
“小三兒,你就不能……”
“不能,我若撒手不管,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好吧,你管。”華二少頹然道:“說吧,你究竟要我怎麼辦?”
“很簡單,當麵跟她父女說一句,以前的事,一筆勾銷……”
華二少猛然抬頭:“你……”
“你要是顧麵子,不願意自己出麵,也許,寫幾個字,立個保證,我代你轉交。”
華二少勃然色變:“小三兒,你逼人太甚,欺人太過。”
“不,二哥,任何人都知道,華劍英做事,最有分寸不過。”
“人家欠我的債,我是債主,你反過來逼我去低頭認錯,你還有分寸?”
花三郎道:“你錯了,錯的本就是你,你不低頭認錯,誰低頭認錯。”
華二少俊目暴睜,威梭外射,一把揪住了花三郎道:“小三兒你……”
花三郎淡然說道:“我說的是實情實話,別這麼凶,你是知道的,我不吃這一套。”
“我就不信……”
華二少揚起了手。
花三郎笑了笑道:“我說過那句話,到如今還是那一句,除非你能殺我,要不然你敢不聽我的,我非告你狀不可!”
“你敢?”
“你知道我敢不敢,不信你可以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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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二少一臉的激怒,變做了一臉的痛苦:“小三兒,你,你,咱們到底是一母同胞親兄弟,我到底是你的二哥啊……”
花三郎抬手扒落了華二少的手,厲聲道:“你知道啊!你也配,你這算華家子弟,你這就算給做兄弟的榜樣,告訴你,要不是為二嫂的以後著想,我非一狀告到家裏,請老人家把你從家譜中除名不可。”
華二少渾身俱顫,低下了頭。
花三郎厲聲又道:“你家教是怎麼受的,書又是怎麼念的,我已對你一再容忍夠客氣的了,你還不知悔悟不認錯,難道你非逼我斬斷自己的手足不可?”
華二少猛抬頭,雙目盡赤,其紅如火:“夠了,小三兒,別說了,我聽你安排就是了。”
花三郎為之默然,半晌,神色漸趨平和:“誰叫是自己兄弟,能幫你的,我一定幫你,當麵說什麼,那也許讓你太過不去,這樣吧,你寫幾個字,我帶回去,從今後,全當沒這回事。”
華二少點了點頭:“好,我寫。”
快二更的時候,花三郎出了客棧,正要往回走,一眼看見對街廊簷下站個人,那個人正直直地望著他,一點也沒有隱躲的意思。
是肖嬙,也就是樂倩倩,更可以說是賈玉,因為肖嬙是一身的“賈玉”打扮。
花三郎心頭一震,腳下不由停住。
肖嬙站在那兒一動沒動,隻兩眼發直地望著他。
花三郎定了定神,走了過去:“你……”
剛一個“你”字,肖嬙開了口,話聲竟帶著輕微的顫抖:“別急著回去,上別處走走去,好麼?”
肖嬙二話沒說,轉身順著廊簷走了。
花三郎默默地跟了過去。
兩個人並肩走著,走大街,走小胡同,一直到城根兒一片荒郊。
雖然是荒郊,月色下看,清幽而寧靜,倒也有幾分詩情畫意。
肖嬙停了下來。
花三郎自然跟著停了下來。
肖嬙本就白皙,如今月色下看,她的臉色竟有些蒼白。
花三郎忍不住道:“你怎麼也出來了?”
肖嬙道:“別怪我,我知道你是來找華二少的,我怕他傷了你。”
“你太多慮了。”
“的確,我現在才知道,我是太多慮了,做哥哥的,怎麼會傷自己的弟弟。”
花三郎心頭猛震:“你,你聽見了?”
“三少爺,你瞞得我好苦。”
花三郎默然片刻才道:“我不得已,你應該能諒解。”
“你相信我能諒解?”
“你若不能諒解,你就會到劉瑾那兒去,不會在客棧門口等我了。”
肖嬙沒說話,流下了眼淚。
“我讓你為難。”
“你原就讓我難受,說這話更讓我難受。”
花三郎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肖嬙輕拭珠淚,道:“你我之間,沒有公,隻有私,我要告訴你,以前我對你說過的,不算了。”
“為什麼?”
“我配不上。”
“誰說的?”
“我。”
“可惜這不是單方麵的事。”
“難道我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
“合,不是一廂情願就能辦到的,分,也不是一廂情願就能辦到的。”
“你用不著這樣安慰我。”
“打從認識你到如今,除了我的身份、姓名,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可是我自覺……”
“自覺什麼?華家子弟也是凡人,我二哥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肖嬙淚眼凝注:“你真是這麼想?”
“皇天後土,神人共鑒。”
肖嬙突然捂著臉哭了。
花三郎輕輕拉下了那一雙玉手。
肖嬙輕聲道:“我原就覺得你既高又大,得仰著頭看你,現在,更覺得你高不可攀。”
“你早告訴我,我就把自己的腿砍短些了。”
肖嬙破涕為笑,但旋即她又一臉愁苦:“我懷疑這是個夢。”
“有個最俗的法子,咬咬手指看。”
肖嬙沒有咬手指,她搖了頭:“我沒想到,做夢也沒有想到……”
“現在呢?”
“我說不出心裏的感受來,隻知道自己福大命好。”
“這可是你把我的腿又接上去的。”
“我說的是實話。”
“根本就不該這麼想。”
“會這麼想的,不隻我一個,普天下的女兒家,都會這麼想。”
“她們是世俗女兒,你不是。”
“你是怎麼看的?”
“要不然我怎麼會住進肖家。”
肖嬙頭一低,嬌軀輕挪,偎進了花三郎懷裏:“為我父女,逼了二少,我怎麼謝你呢!”
“逼他的不是我,是個‘理’字。”
“可是天底下講理的人不多。”
“事實上少數的幾個,讓你碰上了其中的一個。”
“不管你怎麼說,我總認為這是恩。”
“不是。”
“是。”
兩個人象小孩兒鬥嘴似的。
花三郎笑了:“就算是,你還能怎麼謝我?”
的確,芳心早屬,人已托付終身,一個女兒家能付出的,最多也不過如此,還能怎麼樣。
肖嬙垂下螓首,輕聲道:“我恨不能多給一些。”
“已經夠多了。”
肖嬙搖搖頭,還待再說。
花三郎道:“其實,我所以這麼做,也有我的用意在。”
肖嬙仰起嬌靨問:“什麼用意?”
花三郎道:“如今,你跟老人家,是不是能脫離三廠,回到江湖去了。”
肖嬙一怔,急忙挪離花三郎懷抱:“你!你讓我們走?”
“難道你不願意?”
“別管我願不願意,隻問為什麼。”
“很簡單,這樣可以削減三廠的實力。”
“你以為脫離三廠,這麼容易。”
“你跟老人家不必回‘哀牢’去,我安排你們上華家去,我不信劉瑾敢上華家找你們。”
“你錯了,你大錯特錯了。”
“我怎麼錯了?”
“你以為劉瑾這麼糊塗?如今跟肖家最接近的是你,一旦我跟爹投靠了華家,你以為劉瑾會怎麼想。”
花三郎道:“你以為他會懷疑我。”
“他要是來個不動聲色,派你到華家要人去,你又怎麼辦?”
花三郎呆了一呆道:“這……”
“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別說我父女不能走,就算能,我也不走。”
“你我都不是世俗兒女,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肖嬙嗔道:“你想到哪兒去了,我能等,一輩子我都能等,我是說,與其削減劉瑾的實力,何如暗中增加自己的實力。”
“你是說,你跟老人家留下……”
“不是很好麼?”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旋即點頭道:“倒也是,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老人家那方麵……”
“你放心,我去跟爹說去。”
“你以為老人家……”
“我爹不是不明大義的人。”
花三郎沒說話。
肖嬙一向挺柔順,現在卻象個急性子,看看花三郎沒說話,道:“時候不早了……”
花三郎截口道:“你急著回去跟老人家說?”
肖嬙道:“不應該讓他老人家早一點高興高興嗎?”
花三郎凝目望著肖嬙,遲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肖嬙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那是你的想法,不管是哪一方麵,普天之下,莫不以能攀上華家為榮,自己的女兒有一天能坐著花轎進入華家的大門,他老人家恐怕做夢都想不到,忍辱委屈這麼些年,我總想盡辦法,讓他老人家開開心,如今有這麼一件事,我能不及早讓他老人家知道?”
花三郎輕輕一歎道:“你也太高看華家了。”
“我說的是實情實話,或許因為你是華家的人,華家的三少爺,你體會不到。”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然後微點頭道:“好吧,任由你了!”
花三郎、肖嬙,這裏儷影成雙,踏著夜色,走上歸途。
那裏,華二少帶著幾分酒意,一口怨氣,發了瘋似的,風馳電掣般奔到了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