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花三郎在想,劉瑾自領內行廠,連東西兩廠都在統轄、監視之下,又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九千歲,對普天之下,包括在那廟堂之上的王公卿相,文武百官,操生殺予奪之大權,論顯赫之權勢,可以說是前所未有,他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若說他是想謀朝篡位,圖謀不軌,掌握京畿之寧亂,天下之治安,以三廠之勢力,又近在天子腳下,可以說是很夠了,大可不必再訓練一批,再製造一批權勢猶淩駕於內行廠之上的密探。
唯一的理由,應該是他對自領的內行廠都不放心,還要再訓練一批爪牙來監視內行廠。
這恐怕是有野心而懷異誌的人的一個通病。
他有謀人之心,以己度人,也深恐被人所謀。
真是何苦來哉,人生在世,不過數十寒暑,倘能因淡泊而心安,豈不樂享數十年美好光陰?
想出了劉瑾唯一可能的用意,花三郎同時也想出了一著妙計、一個好主意
回到了項霸王府,迎麵而來的還是魯俊,魯俊苦著一張臉,跟吃了黃連似的:“我的爺,您可回來了,再不回來我就要讓人罵慘了!”
“怎麼了?”
“怎麼了?我們爺怪我,為什麼不先讓您歇會兒再上內行廠去,這是沒什麼要緊事,萬一有什麼要緊事,不就得等上半天麼?”
花三郎失笑道:“項爺也真是,就在內行廠,萬一有什麼要緊事,不會差個人找我去?”
魯俊道:“您能這麼說,我哪敢當著爺這麼說,那不是頂嘴嗎?”
花三郎笑著拍拍魯俊道:“我去說去,放心,準保你沒事兒!”
魯俊道:“先謝謝您了,那您就快點兒吧!爺正在發火兒呢!”
花三郎沒有再說什麼,一笑往裏走去。
在大廳外頭,老遠就能看見項剛那高大身軀的影子,映在雕花的窗戶上在到處晃。
進大廳再看,廳裏隻有項剛一個人,急躁踱步,滿臉的怒色。
幾名護衛都機靈,除非是被召喚躲不掉了,要不然這時候誰願意往前湊,待在跟前找倒黴!
項剛一見花三郎,瞪著眼就往前迎:“兄弟”
花三郎抬手一攔:“項爺,別怪魯俊,人家隻是告訴我該告訴我的,要怪怪我,是我沒進來見您。”
項剛一怔:“怎麼!他告訴你了?”
“他那張臉能苦出人的膽汁,是我問他的。”
項剛冷哼一聲道:“他倒是惡人先告狀啊!”
“項爺!您不是這脾氣,今兒個是怎麼了!有事兒?”
“沒事兒。”
“這事兒幹嗎怪人家?”
“心裏煩,看見誰都想發頓火兒。”
花三郎笑了笑,旋即斂去笑容,道:“我知道,案子沒頭緒,難免煩躁!”
“兄弟,這樣下去怎麼得了,栽跟頭事小,叫咱們怎麼向九千歲交代呀!”
花三郎已是胸有成竹,說道:“您別急!項爺,我得來個消息,不知道對這件案子有沒有助益?”
項剛目光一凝:“什麼消息?”
花三郎臉色一轉凝重:“項爺,這個消息,未經證實,至少在咱們是未經證實,咱們必須先去求證,但是在求證的時候,必須要小心,必須要慎重,因為一個不好,咱們倆都得吃不完兜著走。”
“呃?這麼嚴重!”
“嗯!”
“什麼消息,你倒是說呀!”
“咱們坐下說。”
項剛忙不迭地找著椅子坐了下去,兩眼直瞪著花三郎。
花三郎坐下之後,才神情凝重地道:“項爺,九千歲另外訓練了一批密探,據說權勢猶淩駕於內行廠之上。”
項剛一怔:“你這是哪兒聽來的消息?”
“是玲瓏聽來的,聽九千歲召見那些人裏的一個談話。她找我去內行廠,就是為告訴我這消息。”
項剛瞪大了一雙環目:“玲瓏聽來的,那應該可靠,隻是,有這種事我怎麼會一點兒都不知道?”
“項爺,這我就不便說什麼了。”
花三郎乘機點了個火頭。
馬上就發生作用,見到功效。
項剛臉色為之一變:“好,好得很,這種事居然把我都蒙在鼓裏。兄弟,知道都是些什麼人麼?”
“玲瓏不清楚。”
“那麼,知道是在哪兒訓練的麼?”
“玲瓏沒聽見,當然她更不敢問。”
項剛沒說話,臉色可相當難看,半天才道:“他這是什麼意思!他這是什麼意思!”
“您是說九千歲?”
“不是說他,還能說誰!”
“我倒猜出了幾分,中與不中,卻不敢說。”
“你說我聽聽。”
“項爺,您是知道的,當初九千歲創內行廠自領,是為了什麼?”
“為了統轄,監視東西兩廠。”
“也就是說信不過東、西兩廠,是不是?”
項剛一點頭:“可以這麼說。”
“那麼,九千歲他現在又秘密訓練了一批,付與猶高於內行廠的權勢,其用意,應該是顯而易見的了。”
花三郎又把已經點著的火頭兒,扇大了一點兒。
項剛的臉色又一變,但沒說話。
“內行廠創設之當初,提督東、西兩廠的,仍然是現在這兩位督爺,是不是?”
項剛的話聲有點怪:“不錯,就是熊英跟陰海空。”
“那麼九千歲信不過熊、陰兩位,還有可說,他怎麼連他自領的內行廠都信不過?這不等於不相信自己麼?”
花三郎又是一扇子。
項剛喉嚨裏,好象有什麼東西塞住了,道:“領內行廠的是他,可是實際負責的,卻是我這個總教習項剛。”
花三郎故作一怔,然後道:“項爺,我無意”
“兄弟,”項剛發躁地一擺手道:“別無意不無意,不必諱言什麼,我不信你看不清楚,分明就是這麼回事,他這是對我,不要緊,用不著等他下手,我馬上就進內行廠請辭!”
他霍地站了起來。
花三郎忙跟著站起:“項爺,我要攔您!”
“兄弟,換個別人,誰攔我我跟誰翻臉,我無意戀棧,老實說我根本沒把這個總教習放在眼裏,更沒有意思跟他爭奪什麼,讓他放心!”
“不妥,項爺。”
“什麼不妥?”
“您的做法不妥。”
“怎麼不妥?”
“您為什麼請辭?”
“不必理由,幹膩了。”
“不行,在這節骨眼兒上,沒人以為您是幹膩了,任誰都會認為您是辦不了案子,幹不下去了,躲了。”
“兄弟,你知道不是這麼回事。”
“我是知道,可是我一個人知道沒用。”
“那逼我非說理由不可,也好辦,我就照實說,有一句說一句。”
“更不妥。”
“怎麼更不妥?”
“您有什麼證據?”
“這我還用拿什麼證據。”
“項爺,沒證沒據,您仍然難免落個剛才我所說的。”
“我”
項剛說不下去了。
花三郎接著說道:“項爺,您不會忘記,當您勸我離開的時候,我也勸過您,按理,我現在不應該攔您,但是我不鼓勵您在這時候離開。”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很簡單,掌握證據,把事挑明了,往九千歲麵前一放,到那時候再走,兩件事都漂亮。”
項剛沒說話,過了一下才道:“兄弟,你說要小心慎重?”
“不錯,為自己,也免打草驚蛇,再說,咱們也出不起錯。”
“你認為那幫人跟這件案子有關?”
“肖家父女跟您熟,被暗殺的又都是內行廠的人,以您看呢?”
項剛的臉色一下變得好難看,連聲冷笑之後道:“讓我想想,咱們該從哪兒著手。”
“當然是從他秘密訓練那幫人的地方。”
“可是誰知道在哪兒?”
“您想想,有哪些地方可能,咱們不怕麻煩。”
“最不為外人所知的地方是宮裏,可是宮裏不可能。”
“那是,他怎麼會讓官家知道?”
“第二個的地方,就是內行廠。”
“事實上更不可能!”
“內行廠都不可能,那東、西兩廠裏,就提也不要提了!”
“還有麼?”
“兄弟,一時我想不了那麼多。”
花三郎皺眉道:“恐怕是很費周折。”
“怎麼?”
“事實上,咱們在查明這件案子的時候,幾乎把京城都搜遍了。”
“可是一定還有遺漏的地方!”
“有麼?項爺!”
“要是沒有,怎麼就沒找到他們。”
花三郎知道,當初都搜遍了,就沒搜宮裏,如今連宮裏都不可能,還會有什麼地方。
沉吟一下之後,花三郎道:“也許您說得對,一定還有遺漏的地方。”
項剛皺了一雙濃眉:“可是,咱們遺漏的那些地方,又在哪兒呢?”
花三郎苦笑一聲道:“這您可是真問住我了,難就難在他們不再露頭,讓咱們找線索都不好找。”
項剛道:“兄弟,這一點你放心,他們絕不會不再露頭的,說什麼我也不信,他們隻出來露這一下就算了。”
“項爺,要是萬一他們不再露頭了呢?”
“沒有那種萬一。”
“難說啊!項爺,事實上他們已經有不少日子沒再露頭了。”
項剛砰然一聲拍了茶幾,把杯子震得一跳:“由不得他們,他們不露頭,我就去找他們,哪怕是翻開每一寸地皮,我也非找到他們不可!”
“那麼,您的意思,是坐等他們露頭?”
項剛苦笑道:“兄弟,別老問我了,我心裏煩躁,都沒了主意了。”
花三郎沉吟一下道:“項爺,咱們不能坐等他們露頭,必須要製敵機先,搶占主動。”
“這道理我明白,隻是怎麼製敵機先,怎麼搶占主動呢?”
花三郎凝目道:“您有沒有法子,誘他們露頭?”
項剛一怔:“誘他們露頭?”
“嗯,隻要能誘他們露了頭,就不怕他們再能躲到哪兒去!”
項剛輕擊一掌道:“好主意!兄弟,那你是打算”
花三郎問他,他倒問起花三郎來了。
花三郎道:“我剛問您”
項剛抬手一攔道:“別問我,我如今是方寸已亂,什麼主意也想不出來了。”
花三郎似乎智珠在握,道:“我倒是有個主意,隻不知道行得通行不通。”
項剛忙問道:“什麼主意?”
花三郎探過身去,挨近項剛低低說了一陣,除了項剛,誰也聽不見他在說些什麼。
等花三郎把話說完,項剛瞪大了一雙環目,道:“妥當麼?兄弟!”
“項爺,以您我今日的處境,別的還能有什麼理由?”
項剛沉吟一下道:“這倒是,咱們就這麼辦,說幹就幹!是不是得吩咐部署?”
“不能,除了您我跟您的四護衛,不能再多讓任何一個人知道,要部署,也隻有您我跟您的四護衛派得上用場。”
項剛道:“我這就叫他們進來”
項霸王是個急性子,說著他就要招手叫人。
花三郎忙道:“別!項爺,我還要到外頭部署一下,找我在天橋的朋友幫幫忙,這種事他們拿手,等我走了以後,您再吩咐四護衛吧!”
花三郎站了起來。
項剛忙跟著站起:“兄弟,我這出戲說唱就唱,你呢?”
花三郎:“那您就別管我了,交代您的四護衛記住,挑幾個夠份量的,別真下手,讓他們失蹤一段時日就行了!”
項剛擺手道:“這邊的事,你放心交給我辦就是了,快忙你的去吧!”
花三郎微微一笑,走了。
花三郎走後,項剛立即召來他的四護衛,五人就在大廳燈下嘀咕了好一陣,究竟都嘀咕些什麼,隻有他們五個人知道。
不,還有一個花三郎,他也知道。
花三郎告訴項剛,他是去天橋了,其實他又去了大公主那處“行宮”。
時候不早,各處都安靜多了,大公主的那處“行宮”內外,更安靜,靜得聽不見一點聲息,隻是還可以看見,院子那有上騰的燈光。
花三郎不敢讓大公主抓到把柄,不敢來個翻牆而入,他上前敲了門。
門敲幾響,開了,這回不是穿黃衣的內侍了,是兩個便裝漢子,一般地太陽穴鼓起,目光炯炯,英武逼人。
一看就知道,是兩名改穿便裝的錦衣衛。
這兩位顯然沒想到會是花三郎,怔了一怔,那種目光象是說怎麼又是你。
花三郎沒等問便道:“我要見大公主,煩勞代為奏稟一聲。”
兩名便裝錦衣衛同時開了口,但是他們缺乏默契,事先又沒商量好,一個說大公主安歇了,一個說大公主回宮去了,話說完,兩個人都有點窘。
當然,這是東吳大將賈化(假話)。
花三郎道:“我有急要大事。”
兩名便裝錦衣衛這回不敢搶著說話了,都想等同伴先開口,這麼一來,反又弄成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花三郎看在眼裏,胸中雪亮,微微一笑道:“兩位,我是真的有急要大事,萬一耽誤了,恐怕兩位跟我都擔待不起。”
兩名錦衣衛對花三郎,私心都有點不大友善。但是花三郎的幾次來去,以及所表現的,讓公主都另眼相看,可也是實情。
大公主都另眼相看的人,兩名錦衣衛又怎麼敢不另眼相看。
是的,花三郎說完話以後,兩個錦衣衛你看我,我看你,為之麵麵相覷了片刻,兩個人都沒說話,而左邊一名卻突然轉身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