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工夫之後,魯俊進來稟報:馬車到了門口。
適時,蓋明也拉著五匹坐騎來到。
走出霸王府的大門,馬車當門停靠,老車把式手握皮鞭高坐車轅。
兩名巧婢跳下車把南宮玉扶了上去,臨上車時,南宮玉扭回頭道:“花爺也請上來吧,難免擠一點兒,可隻有委屈了。”
花三郎道:“好說,我坐車轅吧。”
他飛身跳上車轅,坐在老車把式身旁。
隻聽南宮玉在車內道:“老爹,傳令出去,所有兄弟,一律跟我馬車出城離京。”
老車把式恭應一聲,探手入懷摸一把,往上一抖,隻見一道五彩光華衝天而起,至空中高處爆為一篷,然後滿天花雨般冉冉飄落。
隨聽南宮玉一聲輕喝:“走。”
老車把式沉喝抖鞭,鞭梢兒脆響聲中,車輪轉動,馬車馳了出去。
項剛帶四護衛翻身上馬,緊隨車後。
馬車馳上大街,南宮玉道:“老爹,拐一下肖府,花爺還要接肖姑娘。”
“是!”
南宮玉想得真周到。
老車把式恭應聲中,馬車拐了彎兒。
車抵肖府大門外停住,花三郎跳下車轅徑入大門。
剛進後院,肖嬙從水榭裏迎了出來,她沒有說話。
花三郎把經過情形說了一遍。
靜聽之際,肖姑娘臉色連變,等到花三郎把話說完,她淡然問道:“你的意思是要我”
“當然是跟我走。”
“我不走行麼?”
“你不走,為什麼?”
“反正你還要折回來,難道你不需要幫手。”
“就算我需要幫手,現在你也得跟我走,項剛絕不允許你留在這兒。”
“我原是三廠的人。”
“可是現在你已是華家的人了。”
肖嬙失色的嘴唇微微啟動,欲言又止,隨即她點了頭:“好吧。”
說完了這句話,她緩慢轉動身軀,失神的美眸,如今更象蒙上了一層薄薄的輕霧,緩慢地掃視著眼前這殘破、而且久乏人整理的花園。
花三郎心裏也不免為之一陣黯然,道:“要是你願意,將來可以回來住。”
“不,”肖嬙微一搖頭,說道:“我對這兒,並沒有太多的留戀,畢竟這兒不是我的故居,隻是一個客居京裏、暫且寄身的地方,真要說起來,這兒反倒是我父女走錯人生旅程的一個轉折點,不過,人總是人,到底在這兒住了些時日!”
花三郎望望她,沒再說什麼,轉身緩步向外行走。
肖嬙也沒說話,默默地跟了出去。
從後院往前走,這一路上,肖嬙沒再對身旁的庭院,甚至一草一木,再多投一瞥。
出了肖府的大門,看見了高坐馬上的項剛,肖嬙微施一禮,還叫了聲:“項爺。”
項剛鞍上欠身:“姑娘別多禮了,請上車吧。”
肖嬙低應一聲,花三郎伸手把她扶上了車,車裏的南宮玉親自探出皓腕,把她扶了進去。
兩個人都沒說話。
此時此地,又有什麼話好說?
花三郎登上車轅:“老人家,走吧。”
老車把式抖韁揮鞭,馬車又馳動了。
項剛帶著四護衛送朋友,盡管是送君千裏,終須一別,但是他送得還真不近。
看著已離京城五六十裏,車後的項剛還沒留步的意思。
花三郎暗示車把式靠官道停了下來。
車一停,項剛等自然也就跟著停下。
花三郎跳下車轅,迎著項剛道:“項爺是不是可以請回了?”
項剛道:“我隨時可以回頭,隻等老弟你一句話。”
花三郎當然懂項剛等的是哪一句話,當即道:“項爺放心,我既然走了,就不會再回頭。”
項剛道:“你我之間,有這一句就夠了,還望老弟你珍惜這段不平凡的交情。”
一聲沉喝:“魯俊,咱們走。”
五人五騎,拉轉馬頭,鐵蹄翻飛,揚起一陣塵土,飛馳而去。
花三郎默默地站在那兒,心情沉重得很,一直望著那五人五騎,成了五點小黑點了,然後,他懷著沉重的心情登上車轅,道:“老人家,走。”
老車把式一怔:“三少爺,咱們還”
花三郎道:“項剛如此待我,至少我得讓他顏麵上好看些。”
隻聽車裏南宮玉道:“老爹,聽三少爺的。”
“是。”
老車把式恭應一聲,抖韁揮鞭,馬車又順著官道往前馳去。
行行重行行,約莫又往前走了近十裏,一條小路往旁岔去,岔路的盡頭,有座小小的村落。
花三郎抬手一指道:“老爹,上小路。”
老車把式當即拉偏韁繩,馬車馳上了小路。
兩三裏距離轉眼間已到,看看村口在望,老車把式問道:“三少爺,咱們是徑直進村去,還是”
花三郎道:“進去。”
老車把式二話沒說,趕著馬車馳進村口。
的確是片小村落,算算住戶總共不過二三十家,十成十是莊稼人。
種莊稼的農人,靠雙手,憑勞力養活一家老小,知足而常樂,而且真真正正的與世無爭,這當兒又都正在下田的時候,所以小村子裏顯得十分寧靜,寧靜得雞鳴狗叫都聽不見。
靠村東有片密樹林,占地比這片村於都大。
花三郎道:“老爹,咱們到樹林那邊去。”
老車把式當即拉轉馬頭。
車抵樹林外,老車把式不等招呼,直把馬車趕進樹林停下。
這片樹林的確夠密的,人在裏頭都不容易看見外頭,濃蔭蔽天,跟外頭象差了一個季節。
花三郎跳下車轅,南宮玉也帶著兩名巧婢扶著肖嬙下了車。
南宮玉道:“你是打算就停在這兒?”
花三郎:“我打算在這兒歇著等天黑,然後折回去。”
南宮玉四下看了看,道:“這兒挺不錯的,那就在這兒歇著吧。”
轉向兩名巧婢道:“上車去把墊子拿下來坐。”
兩名巧婢當即上車拿下幾個軟墊放在地上,幾個人先後坐了下去。
地上有地毯似的濃密小草,再加上墊子是軟的,坐著挺舒服的。
花三郎道:“姑娘,貴會中的諸老跟弟兄,什麼時候可以到?”
南宮玉道:“他們一直都是分散幾路,暗中跟隨著馬車,沒有我的話,他們是不會現身走近的。”
“那麼就請姑娘知會他們諸位一聲,請他們在一裏的範圍之內放哨,並且不可有任何擅自行動。”
南宮玉微一點頭:“老爹。”
老車把式矯挺的身手,恭應聲中,人已竄出樹林不見。
南宮玉道:“你打算怎麼辦?”
“折回去找玲瓏。”
“是你一個人折回去?”
“人多惹眼,不見得好辦事。”
“難道你就不需要任何接應?”
“有那位韓大哥接應,已經足夠了。”
肖嬙香唇啟動,欲言又止。
南宮玉道:“那麼鐵血除奸會,又除的什麼奸?”
“為今之計,隻有找玲瓏這一條好走,既然隻有這一條路,又何必勞師動眾。”
花三郎據實而道:“不管誰能除奸,對大明朝廷及天下百姓,應該都是一樣的,姑娘又何必分那麼清楚。不過姑娘若是堅欲參與行動,我當然也不便阻攔。”
南宮玉看了看他道:“幹嗎這麼說,幹脆讓我聽你的不就好了嗎?”
“雖然同為除奸,華劍英是個人行動,貴會則有組織,姑娘乃一會之主,我怎麼敢。”
“三少爺太客氣了,別忘了,我是跟你出來的。”
當著肖嬙,花三郎不免有點窘,他知道南宮玉是個厲害姑娘,惹她心裏不痛快,會落個招架不住,所以他沒再敢說什麼。
好在,南宮玉也隻是點到為止,見好就收。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間,天又晚了。
老車把式回來了,還帶了兩個弟兄,扛著兩大口袋的吃喝。
還真周到。
在這濃密的樹林中,坐在如茵的草地上吃喝,雖然是別有情趣,但如今畢竟不是探幽攬勝的遊玩時刻,一頓吃喝草草應付了。
紅日西斜,林內更暗。
看著時候差不多了,花三郎站了起來:“我該走了。”
南宮玉、肖嬙跟著站起,南宮玉道:“真不要任何接應?”
“真不要,我走之後,你們也請馬上啟程,京城北邊十裏之處等我。”
“看樣子,你是打算事完就回家去了。”
“是的,事完了,就沒必要再在京裏待下去了。”
“能除了劉瑾,那是有大功於國,你不打算候旨傳宣受些”
花三郎淡然一笑:“華家人根在武林,人也永遠在武林,我無意求那些,也無意受那些。”
南宮玉深深地看了花三郎一眼:“好吧,你走了之後,歇一會兒我們也走。”
花三郎走了,一個人走了,走得瀟灑、走得飄逸,沒有留戀,沒有多交代任何一句,盡管他知道,此行是隻許成,不許敗,畢竟他沒有太大的把握,事關重大,肩負艱巨,萬一不幸失敗,恐怕他隻有一條路可走。
望著花三郎出了樹林,南宮玉道:“妹妹,你擔心不?”
肖嬙正幽幽望林外,聞言為之一怔,驚愕轉臉望南宮玉。
南宮玉淺淺一笑:“到你我這層關係,我托個大,妹妹諒必不會介意。”
肖嬙定了定神,心裏難免一陣激動,但是此刻的她,已不願將心裏的感受,在任何人麵前顯露了,她低低說道:“姐姐怎麼這麼說,是小妹的福緣榮寵。”
“妹妹這話見外了,要是這麼說,我就不敢再叫了。”
肖嬙勉強笑了笑,沒說話。
南宮玉繼續道:“妹妹可知道,他此行盡管是誌在必成,可是並沒有太大的把握。”
肖嬙點點頭道:“我知道。”
“偏偏他說的是實情實話,隻這一條路好走,人多了,反倒不好辦事。”
肖嬙望著林外道:“蒼天總不致於太刻薄吧。”
“但願如此。”
沉默了一下之後,南宮玉又道:“有件事,我不能不讓妹妹知道一下。”
“姐姐請說。”
“項剛的逼迫,事出無奈,我不得不跟他離京。”
肖嬙轉過臉,一雙目光盯在南宮玉臉上:“難道沒有一點出諸姐姐自願?”
“要說沒有,那是自欺欺人,隻是我知道他有妹妹在先”
“不,應該說他有姐姐在先。”
“妹妹錯了,起初我是救他,繼而彼此是朋友。”
“難道那時候姐姐對他就沒有一點好感?”
“我對他怎麼樣沒有用,他對我怎麼樣才算數。”
“姐姐不是他,又怎麼知道他對姐姐沒怎麼樣。”
“女兒家在這方麵最為敏感,我沒有感覺出。”
“姐姐原不願自欺欺人,為什麼如今又作自欺欺人之談?即便他真沒有,恐怕那也是由於項剛,在他的心深處,我敢說不無波濤。”
“妹妹”
“姐姐,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又何必,你又何必。”
南宮玉為之默然,她知道,肖嬙說的都是實情。
隻聽肖嬙又道:“情非孽,愛不是罪,咱們都沒有錯,錯的是蒼天。”
“妹妹”
“真的,姐姐,既是有緣,何必讓情天殘缺,如果沒緣,又何必安排那麼個當初?”
“妹妹,難道你”
“我的遭遇,姐姐知道不?”
“我知道。”
“所以姐姐不必對我說什麼,以如今的我,怎麼能跟他走在一起,又怎麼能跟著他走進華家大門?”
“可是妹妹”
“不錯,我活到如今,也跟著他離了京,那是因為在劉賊未滅之前,我不能讓他有所承受,否則我就對不起大明朝廷與天下萬民,真要那麼樣,我就罪孽深重,萬劫難複了!”
“妹妹”
“現在,他去了,事情沒結果之前,他不會折回來,我可以放心的走,放心的離開他了!”
“妹妹,你不能”
肖嬙的表情以及語氣,都很堅決:“姐姐,我一定要這麼做。”
南宮玉道:“如果妹妹真非這麼做不可,那就是害了我。”
“不,姐姐”
“妹妹你想,他走的時候,你跟我在一起,等於是把你交給了我,等他回來之後,你卻不見了,叫我這個做姐姐的,怎麼跟他交代啊!”
“我倒覺得,如果姐姐肯放我走,那等於是救了我,成全了我。”
“也許我是救了你,成全了你,可是你卻害了我,你怎麼忍心這麼做。”
“不會的,姐姐,他最清楚我的遭遇,他應該有所諒解。”
“換換是別的情形,我也許能得到他的諒解,可是偏偏你我三人之間是這麼一個情形,恐怕我很難得到他的諒解。”
“姐姐是說”
“妹妹總不能讓我落個無容人之量,把你擠走的嫌疑吧!”
“這個姐姐,他不會是那種人,要是的話,也就不值得你我這樣傾心了,對麼。”
“話是不錯,可是妹妹,人畢竟是人啊!”
肖嬙的臉色為之陰暗不定,猶豫難決了一陣,旋即,她一整臉色道:“姐姐,務請原諒,事非得己,姐姐讓我走,我得走,不讓我走,我也得走。”
南宮玉沉吟了一下道:“既是妹妹去意堅決,非走不可,恐怕我攔也攔不住,隻好,妹妹,你請吧。”
肖嬙道:“多謝姐姐,姐姐的好處,我永遠不會忘記。”
話落,淺淺一禮,神色微暗,轉身要走。
南宮玉突然道:“妹妹。”
肖嬙回過了身:“姐姐還有什麼事?”
南宮玉道:“妹妹的行止,跟去處如何?”
肖嬙黯然道:“請姐姐轉告他,不必找我,找也找不到的,如果有緣,來生再相見吧。”
轉身緩緩行去。
南宮玉美目中奇光疾閃,突然一指點了出去。
肖嬙應指而倒。
南宮玉疾跨一步,上前扶住,道:“把肖姑娘扶上車,小心侍候。”
兩名巧婢應聲上前,接過肖嬙,扶上車裏。
南宮玉望著林外的暮色喃喃道:“我總算對得起你了!”
花三郎在夜色中到了韓奎的住處,韓奎剛吃過晚飯。
當然,花三郎不想讓人發現他又折回了京城,那就是任何人也不容易發現他。
韓奎一見花三郎,為之一怔:“朋友要找”
花三郎邊除臉上的化裝邊道:“韓大哥,是我。”
韓奎認出來了,訝然叫道:“三少爺,您這是”
花三郎道:“韓大哥別急,讓我慢慢說”
他跟韓奎坐了下去,韓奎給他倒了一杯茶,他喝了口茶,然後把被項霸王逼走的經過說了一遍。
韓奎大大的吃了一驚:“怎麼會有這種事?”
“人是不能有任何疏忽的,尤其是我現在的處境,我從來就沒有犯過這種錯誤,哪知道這一回”
“三少您也別再自責了,聽您這麼說,主要還是因為跟‘鐵血除奸會’之間的聯係不夠,才會讓項剛琢磨出破綻。”
花三郎道:“我怎麼也沒想到,南宮玉會是‘鐵血除奸會’的會主。”
“三少,事已至今,說什麼也沒用了,您這趟折回來是”
花三郎道:“韓大哥你是知道的,不除掉劉賊,我怎麼能走,受人這麼重的托付,肩負這麼大的使命,要是功虧一簀,半途而廢,我豈不成了千古罪人。”
“那您打算怎麼辦?硬幹。”
“要能那麼做,我抵京的頭一天,劉賊就授首了,何必等到如今,我做的必須不犯禁,劉賊也必得受國法之製裁,讓他絲毫沒有狡辯的機會。”
“那得費時費事,可是京裏您不能再待下去了啊!”
“所以我才來找韓大哥。”
韓奎一怔,驚喜:“三少爺,我能幹什麼?”
“我不準備讓韓大哥幹什麼,我來隻是為征求韓大哥你的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