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反間(3 / 3)

花三郎有點忍不住了:“就算是,玲瓏,即是你非認定你爹當年在華家是個下人不可,那麼我這個做少爺的又怎麼能娶個下人的女兒進門?”

玲瓏狡黠地笑笑道:“三少爺,我爹是華府的下人,我絕不否認,可是那是當年,不是現在呀。”

花三郎一怔,差點為之接不上話,旋即道:“玲瓏,既有了這層關係,那就是永遠”

“誰說的?三少爺,我爹可沒賣給您華家呀!”

“玲瓏,”花三郎實在是忍無可忍,站了起來道:“既是這樣,我隻好自己想辦法了。”

“三少爺不怕落個不忠不孝的罪名?”

“自己想辦法,未必一定不能成,即便不能成,或許不忠,未必不孝,何況我要是答應你,照樣會落個大罪名。”

“什麼大罪名?”

“衣冠禽獸,連畜生都不如。”

玲瓏緩緩站了起來,兩眼緊緊盯著花三郎,半晌才道:“這麼說,您是真不能答應了?”

“真不能,玲瓏,你要體諒。”

“這輩子不能,那麼下輩子呢?”

“這……”

“怎麼樣?”

“玲瓏”

“難道下輩子也不行?”

花三郎暗暗歎了一口氣:“玲瓏,下輩子,那得你我都能再來到這個人世”

“如果能呢?”

“如果能”

“嗯!”

花三郎暗暗一咬牙:“我答應就是。”

玲瓏笑了,笑著,笑著,突然神色一淒,流下珠淚兩行:“我還能不知足嗎,知足吧,即便明知道這是自欺欺人,可卻是安慰自己的唯一辦法了。”

花三郎為之猛然一陣激動,他忍不住伸手出去握玲瓏的柔荑,可是伸至中途,他的手改變方向,撫上了玲瓏那隔衣猶覺滑膩的香肩,輕輕的拍了拍,想說什麼,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玲瓏眨了眨眼,舉袖拭去了臉上的淚漬,以及掛在長長睫毛上的小淚珠,嬌靨上浮現起些許笑意:“三少爺,時候不早了,委屈您進去吧。”

花三郎收回手,點了點頭。

打開衣櫥走進洞,玲瓏也跟了進來,花三郎道:“你睡吧。”

“不忙,您來這兒是客,總得先把您侍候好了。”

點上了手裏舉的燈,擦過花三郎身邊,當先行去。

花三郎隻好在後頭跟著。

洞裏是條矮矮甬道,得哈著腰走,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約莫五六丈,到了盡頭。

盡頭有扇門,打開門。經燈光一照,看得花三郎一怔。

敢情眼前是個小小石室。

不但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而且是極盡豪華、舒適之能事。

花三郎定了定神道:“這能叫委屈?”

玲瓏回眸一笑:“由此,您也可以知道,他對我確實不錯了吧。”

她舉著燈走進去,把幾上的另一盞燈點上,然後又道:“既是下輩子的事,這輩子我就不給您鋪床疊被了,請早安歇吧,我走了。”

她轉身要走,忽又停住:“別急,無論吃用,任何一樣不會缺您的,最遲三天,我一定把您要的送進來,交到您手裏。”

花三郎道:“玲瓏,我不說什麼了。”

玲瓏看了看他道:“其實,您又能說什麼。”

舉著燈走了出去,還隨手帶上了門。

花三郎望著那扇已經關上的門,呆呆發怔,良久,他才緩緩坐了下去。

玲瓏回到了房裏,吹熄了手裏的燈,關上了衣櫥門,猛可裏撲倒在床上,失聲痛哭。

不知哭了多久,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醒了。

醒來滿眼金光,天已大亮,猛地想起了花三郎,急急坐了起來。

剛坐起,門外有人輕輕敲門。

“進來。”

兩名侍婢推門進來,施了一禮,一名道:“啟稟公主,婢子們一早來過了,見公主還在睡,沒敢驚擾。”

玲瓏沒答理。

兩名侍婢都用孤疑的眼光看著她。

玲瓏沉聲道:“看什麼,九千歲找過我沒有?”

兩名侍婢忙低下頭去,齊聲道:“回公主,還沒有。”

“那正好,侍候我梳洗,把飯給我送進來吃。”

恭應聲中,一名侍婢施禮退出,留下一名侍候玲瓏梳洗。

往妝台前一坐,玲瓏嚇了一跳,一雙美目紅腫得象兩隻熟透了的桃兒。

怪不得兩名侍婢在看她,

侍候著梳妝,站在身後的侍婢當然沒敢說什麼,可是玲瓏從鏡子裏看得見,小丫頭是一臉想問個明白神色。

玲瓏道:“想說什麼就說,別那種臉色,看得我心裏不痛快。”

那名侍婢嚇得差點把手中牙梳掉了:“婢子、婢子”

“說呀。”

“是,您,您怎麼了?”

“心裏不痛快。”

“您有什麼心事?”

“心事多著呢,你們解決不了。”

“公主”

“別忙嘴了。手底下快點兒吧。”

“是。”

讓人家問,又讓人家問不出什麼了。

殊不知,玲瓏有她的用意。

那名侍婢還真靈巧俐落,很快地侍候玲瓏梳洗好了,正是時候,飯也送進來了。

玲瓏吃的,自然是錯不了。

可是對一桌的精細不下禦膳房做出來的美食,玲瓏看也不看一眼,板著臉道:“你們去吧,沒我的話,誰也不許來吵我,也告訴他們,今兒個我誰也不見。”

兩名侍婢恭應著退了出去。

門一栓上,玲瓏就開始忙了,忙把吃喝送了一大半到石室裏。

花三郎早起來了,正閑坐著呢。

玲瓏沒跟他說什麼,隻坐一下就離開了。

既然不許人來打擾,何以如此匆忙。

不許別人打擾,劉瑾一定會來。

那兩名侍婢,就是攔都攔不住的傳話筒。

玲瓏是料事如神,回到房裏坐沒一下,有人敲門了。

玲瓏拿起筷子往桌上一拍,沒好氣了:“告訴你們不許來吵”

隻聽門外有人說道:“稟公主,是九千歲駕到!”

玲瓏故意默然地坐了一下下,然後才過去開門,果然,劉瑾帶著兩名大檔頭站在門外。

兩名大檔頭忙施禮:“見過公主。”

玲瓏向劉瑾施下禮去:“義父。”

劉瑾微一怔,旋即含笑道:“乖女兒,不能讓我老在門口站著吧。”

“義父請。”

玲瓏又施一禮,側身讓路。

劉瑾進來了,兩名大檔頭留在門外。

看了看桌上的吃喝,劉瑾似乎神色微鬆,坐了下去,道:“怎麼了,乖女兒?”

“什麼怎麼了?”

“聽說你今天誰都不見。”

“沒什麼,心裏有點煩。”

“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做女兒的怎麼敢。”

“不是?”

“不是。”

“那今兒個怎麼跟我生分,往日都叫爹,今兒個怎麼改口叫起義父來了。”

“爹跟義父,有什麼差別麼。”

“當然有,而且我愛聽你叫我爹。”

玲瓏沒說話。

“做爹的怎麼得罪你了,昨兒晚上不還好好的嗎?”

“誰說您得罪我了。”

“那究竟是”

玲瓏小嘴兒一噘,道:“不想說。”

“秋萍”

玲瓏有點發急:“您不要問,行麼?”

劉瑾道:“不行,普天之下的事,隻要我想問,還沒有人敢不讓我問的”

玲瓏嬌聲道:“我也是大明朝的子民,您要是認為我犯了您的規法,您愛怎麼辦,就看著辦好了。”

劉瑾說上句話的時候,原是繃著臉的,一聽玲瓏這麼說,馬上賠上了笑臉,拉過玲瓏的手,把玲瓏擁在了懷裏:“爹的乖女兒,爹的話還沒說完呢,你是這普天之下唯一的例外呀。”

“既然您這麼寵我,那您就聽我的,不要問好了。”

“乖女兒,就是因為爹寵你、愛你,所以爹才是非問不可呀。”

玲瓏目光一凝:“您真要問?”

“當然了,哪有個做爹的不關心自己女兒的,見自己女兒愁眉不展,悶悶不樂的,能不問個明白嗎?”

玲瓏似乎要說,但突然她又搖了頭:“不,還是不能告訴您。”

這下該劉瑾急了,他肌膚白皙細嫩,如今血色一上臉,看起來就更紅了:“秋萍,這究竟是為什麼?”

“為什麼,告訴您您就又要殺人了,就因為這!”

劉瑾為之一怔:“告訴我我就又要殺人了?我殺誰?”

玲瓏明眸一轉:“爹,咱們先談個條件好不好。”

“談條件?談什麼條件?”

“我告訴您,您不許問是誰告訴我的,更不許殺人。”

“你就料準了我會殺人?”

“嗯,隻要我告訴了您,您一定會殺人。”

劉瑾沉吟了一下,旋即點頭道:“也對,我要是知道誰惹了我女兒,我還能不殺他”

“您弄錯了,沒人惹我。”

“沒人惹你,秋萍,那是軍國大事”

“哎呀,您是怎麼了,我問過您的軍國大事嗎,就是再不懂事,我也不會去幹預您的軍國大事呀。”

劉瑾道:“既不是有人惹了你,也不是軍國大事,那是什麼事?”

“您的事。”

劉瑾一怔:“怎麼說?我的事?”

“您的私事。”

“我的私事?”

“嗯,您答不答應。”

劉瑾突然笑了:“我會有什麼”

“您別管那麼多,隻問您答應不答應。”

劉瑾遲疑了一下,一點頭道:“好,我答應。”

玲瓏忙道:“您別忘了,不許問是誰告訴我的,更不許殺人啊。”

“我知道。”

“您答應?”

“可不許說了不算啊?”

“傻丫頭,瞧你這話說的,你看爹是什麼身份,論公,我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堂堂九千歲,論私,我是你的幹爹,我能在你麵前說了話不算嗎。”

“好,有您這句就夠了,我問您,為什麼有那麼大的秘密瞞著我。”

“秘密,我有什麼秘密瞞你了?”

“當然有。”

“或許,軍國大事”

“別忘了,我說過是您的私事。”

“乖女兒,說話可要憑良心啊,這三廠之中的秘密,我那一樣沒告訴你。”

“這一樣,已經能把其他的都蓋過了。”

“沒有,對你,我沒有保留任何秘密。”

“您有間秘室,除了您之外,沒有第二個人進去過,您也告訴我了嗎?”

劉瑾顏色立變:“這是誰告訴你的。”

“您親口答應過我的,不許問。”

“秋萍”

“怎麼,就這麼一會兒工夫,您就把親口作的許諾忘了?”

“那倒不是,隻是”

“隻是什麼,人家是告訴您的女兒,可沒告訴別人,有什麼要緊。”

“這”

“啊呀,”玲瓏扭動身軀撒了嬌:“您到底怎麼說嗎?”

劉瑾遲疑一下,毅然點頭:“好,我不問。”

答應不問了,可是臉上的顏色還是不怎麼對。

當然,臉色剛變,心裏嘀咕,要恢複正常,哪有那麼快。

“您不許問,我可要問個明白,您告訴我了沒有?”

“沒有,根本沒有這回事兒。”

劉瑾一邊回答,腦海裏一直在想,這是誰告訴玲瓏的,三廠裏的每一個人閃電般從他腦海中掠過,可惜,他沒能想出是誰。

隻因為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太少了,而僅有的那幾個人又是絕不可能泄露他這個秘密的。

那究竟會是誰呢?

劉瑾還在想,耳邊又響起了玲瓏的話聲:“根本沒有這回事兒,這話是您說的。”

劉瑾忙定定神道:“乖女兒,你怎麼這麼輕易相信別人胡說八道。”

“我不相信別人,我隻相信您,隻問您,根本沒有這回事兒,這話是不是您說的?”

劉瑾毅然點了頭,他不能不點頭:“是我說的。”

“真沒有這回事兒?”

“咦,你剛剛不還說,隻相信爹嗎!”

“我是想給您個考慮的機會,您要是想改變您說的話,現在還來得及。”

劉瑾目光一凝:“秋萍,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手裏握有您的證據,您要是再矢口否認,一旦等我拿出了證據,我就一輩子不理您,所以說您現在改變自己所說的話,還來得及。”

“你手裏握有證據?”

“不錯,話是我說的,信不信在您,不信您可以試試?”

其實,劉瑾還在乎誰理不理他,誰惹毛了他誰倒黴,不管是誰。

別人巴結他,走他這條門路都還怕來不及呢,他會在乎誰理不理他。

當然,玲瓏是摸準了劉瑾的心,仗的是劉瑾對她那份超乎常人的特殊寵愛。

劉瑾沒說話,兩眼隻盯著玲瓏看。

他是想從玲瓏的神色上看出虛實來。

玲瓏冰雪聰明,焉能不明白,她板著一張嬌靨,什麼表情都沒有,而且是那麼安詳,那麼坦然。

突然,劉瑾說了話:“乖女兒,你手裏握的是什麼證據?”

顯然,劉瑾是沒能看出虛實來。

玲瓏暗暗鬆了一口氣,道:“您現在要看?”

劉瑾忙道:“不,我問你,是什麼證據。”

“不能告訴您,您也別問,要嘛,您就看看。”

劉瑾哈哈一陣大笑,道:“好在咱們是父女,不是外人,要不然,你讓你這個爹,丟的人就大了。”

玲瓏沒說話。

劉瑾一點頭道:“好吧,好吧,我改變自己說的話,我承認,行了吧。”

瓏玲為之心花怒放,但是,表麵上,她仍是一點聲色不動,淡然一笑道:“早承認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嗎!”

劉瑾手一伸道:“可以拿來了吧?”

“您要什麼?”

“證據呀,我已經承認了,證據還不能拿出來嗎?”

玲瓏白了他一眼:“虧您還提督三廠呢,玩起心眼兒來,連我這個女孩子家都玩不過。”

“怎麼說?”

“我沒有證據。”

劉瑾一怔:“真沒有?”

“瞧您問的,您已經承認了,我握著個證據在手裏,還有什麼用呀,要有,我不早就拿出來了嗎?”

劉瑾仰天哈哈大笑:“好,好,好,你這個爹玩弄權術多少年,沒想到今天竟栽在你這個小丫頭手裏,這正應了那句話,陰溝裏翻船,八十歲老娘倒繃孩兒。”

“您到今兒個才知道啊。”

大笑聲中,劉瑾擁緊了玲瓏,另一隻手輕輕擰上了玲瓏的麵頰:“氣消了沒?”

“消了,其實哪敢生您的氣呀,我是氣自己。”

“氣自己?氣自己什麼?”

“氣自己福薄,讓您愛得不深,寵得不夠,要不然怎麼會瞞我。”

“哎喲啊,嘖、嘖、嘖,聽聽,這張小嘴兒多會說話。”

劉瑾又輕揉了玲瓏一把。

玲瓏柔順地不動。

妙的是她絕口不提想進秘室去看看。

倒是劉瑾先提了:“乖女兒,要不要去看看那間密室?”

玲瓏心頭一跳,凝目道:“您那間密室裏,有什麼稀奇的玩藝?”

“有是有,你未必會喜歡。”

“那我沒興致,等我什麼時候閑著無聊,心血來潮了,再去開眼界吧。”

玲瓏答得好,做得對,絕不躁進,絕不求急。

劉瑾笑了:“也好,外人不許進,我的乖女兒還能不許進?什麼時候想去,隻要你說一句,做爹的馬上奉陪。”

“那我就先謝謝您了。”

玲瓏又往劉瑾懷裏偎了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