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貝便四處打問,看誰家想買公房,結果就將這買房的權力轉讓給了禿子。
禿子是韓家族裏的人。按韓家家譜推算,他爺爺的太爺爺和二貝爺爺的太爺爺是兄弟,已經出了五服。名叫禿子,其實頭上並沒有癩痢。此人一身好膘,擔柴可擔百八十斤,上梁可扛一頭;飯量也大,二兩一個的白蒸饃,二三月裏送糞時節,曾吃過十五個,以“大肚漢”而聞名。娶一媳婦,偏不會安排生活.他家收打的糧食多,可糧食還老不夠吃。他說他想買房,二貝就轉交權利.一場事情就算這樣結束了。
韓玄子在臘月天裏沒有辦成一件可心的事,情緒自然沮喪,就一心一意想要將“送路”搞得紅紅火火,來掙回臉麵。大貝寄回的一百元.他立即去木匠鋪定做了一個大立櫃,要作為葉子的嫁妝。這事,二貝和白銀一肚子意見,卻又說不出來。眼看著年關逼近.一切日用花銷都預備齊當,韓玄子又往各村各隊跑了幾次.安排起春節鬧社火的事。但是各村各隊似乎對鬧社火並不怎麼熱心,都在問:
“那給多少錢呢?”
“現在的人真是都鑽了錢眼了,自己玩了,還給什麼錢?”韓玄子就生氣了。
“韓先生:”那些隊長們便叫苦了,“現在比不得前幾年了,前幾年可以記工分,現在地分了,各人經營各人的,誰出東西?誰出勞力?你不給錢,他肯幹嗎?”
韓玄子說:
“不肯幹.就不幹了?!那還要你們當隊長的做什麼?無論如何.每一個隊要出一台社火,將來公社評比,評比上了,一台可以獲好多獎,到縣上,縣上還會有獎。”
“有獎?獎多少?”那些隊長說,“一個勞力鬧一次,沒有一
元五角打發不下來,好吧,那隻有各家分攤,再補貼吧。”
韓玄子的侄兒、本隊的隊長,就開始各家各戶按人頭收納錢了:一個人五角。有的高高興興給了;有的一肚子牢騷;要到光頭狗剩和氣管炎,兩個人堅決不給,說他們一沒工作,二沒做生意,光腿打得炕沿響,哪裏有錢?頭腦簡單、火氣又旺的隊長就吼道:“你們還過年不過?!”回答的竟是:“我們不過,你把我擋在年這邊嗎!”兩廂吵起來,最後,韓玄子替氣管炎代交了,那狗剩卻尋到王才,借著錢交了。等隊長收錢收到王才家,王才正和禿子在屋裏喝酒,“哥倆好呀——!”
“三桃園呀——!”酒令猜得瘋了一般,王才說:
“隊長,讓大夥出錢有困難,我倒有一個想法,不知說得說不得?”
“什麼想法?”隊長說。
王才說:
“我也不給你交五角錢了,過年時我一家負責扮出一台社火芯子,熱鬧是自發的,盛世豐年,讓大家硬攤錢就不美氣了。”
隊長聽了這話,心裏又吃驚,又高興,又拿不定主意,來對韓玄子說了,韓玄子卻說:
“這不行!這不是晾全村的人嗎?這不是拿他有幾個錢燒燎別人嗎?隻收他的五角錢!錢收齊了,我出麵讓狗剩去籌辦,把籌辦費交給他。”
黃昏的時候,韓玄子去找光頭狗剩,在巷頭明明看見他走了過來,可不知為什麼突然擰身從旁邊小巷裏走了。韓玄子緊喊了三聲,他方才停下來,回過頭說:
“啊,是韓老先生呀,你是在叫我嗎?”
韓玄子說:
“尋你有好事呢!”
狗剩臉卻黃了:
“尋我?我把王才的地退還他了,我不耕他的地了。”
韓玄子說:
“不耕了好,這事我管不著你,你願意怎麼著都行。我是找你給咱村籌辦社火,籌辦費現在就交給你,你瞧,對你怎麼樣?別人要幹.我還看不上哩!”
狗剩卻為難了半天,支支吾吾說:
“這事怕不行呢,我入了王才的股了。我們這幾日黑白忙著,已經有十五個人來入了股,過兩天還要收拾作坊哩。”
韓玄子萬沒有想到狗剩競加入了王才的工廠,而且口氣這麼大:已經有十五人入了股!
‘‘你怎麼入的股?”
“這是王才定的。”狗剩說,“每月的收入三分之一歸他,作坊是他的.機器是他的,技術、采購、推銷也是他的;剩下的三分之二按所有入股做工的人分。他家的老婆、兒子、媳婦、女婿也同我們一樣各為一股,每人按勞取酬。韓老先生,這符合政策吧?”
“十五人都是咱村的人?”韓玄子又問。
“咱村五人。”狗剩掰了指頭說,“其餘都是外村的。王才,我是服了.一肚子的本事呢!他當了廠長,說要科學管理,定了製度,有操作的製度,有衛生的製度,誰要不按他的要求,做的不合質量.他就解雇了!現在是一班,等作坊擴大收拾好,就實行兩班倒。上下班都有時間,升子大的大鍾表都掛在牆上了!”
“擴大作坊?怎麼個擴大?”韓玄子再問。
“他不是買了那公房嗎?搬倒界牆,兩院打通。”狗剩說。
“公房?”韓玄子急了,“他哪兒買的公房?人家禿子早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