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說過犯罪經濟學這句話。以最小的努力求最大的收獲,這就是經濟學的原則。從凶手的立場來說,犯罪也可以當作一種企業。至少會冷靜的計劃,貪戀物質利益的犯人,哪裏會忘掉經濟學的根本法則。在絹枝家殺人,然後把胴體切斷帶出去,非常困難,而且不必要。但是如果不在那裏行凶,把剝了皮的屍體全部帶進去,或者是切斷頭部和手腳再帶進去,就比較簡單。這就是陰影與白影的代換。黑即白、白即黑,這樣想,秘密才能解開。
“把浴室弄成密室的機械性圈套,在我做了實驗之後,你們應該明了了。不過一般的殺人案在什麼情形之下,需要布置個密室,倒不一定。最可能的情形是讓被害者看起來像是自殺,再不然就是凶手不留任何痕跡脫逃,讓犯罪帶有超自然的色彩。當然,在這件案子中前者是不能成立的,大概沒有人能夠自己灌了氰酸鉀,然後用鋸子把軀體切斷,才進到浴室裏反鎖吧!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呢?”
恭介第一次在眾人麵前露出像女人般的酒渦笑了。
“神津先生,這麼說,那個密室隻是為了營造怪異的氣氛嗎?為什麼要這麼費事呢?有這個必要嗎?”
“要說不必要,的確是不必要。隻是玩玩就算了。但是,這更隱藏了一件大陰謀是不能遺漏的。這個不必要裏的需要,的確有巧妙的圈套在裏頭。最上久大概預想過,他利用線、針及水流做的機械密室詭計,總有一天會被識破。鬆下先生你應該會覺得,一旦解開犯人精心設計的詭計,吃驚之餘,也不敢看輕它,認為那是沒有意義的事。這一點,就是犯人的目的。機械性的圈套,固然有一天會被識破,但是心理的圈套,卻在機械性的圈套瓦解之後,才能發揮威力。機械密室的詭計雖然崩潰,但是心理的密室卻很難打破。從你們看到密室開始,心裏就有一種根深蒂固的主觀意識,在自己的心裏築了一個無法遁逃的心理密室,這就是案子錯綜複雜、喪失解決線案的原因……我對最上久安排的這一點,深深感到恐怖。
“這麼推想,庭園裏沒有血跡殘留的事,也就理所當然了。凶手為了讓血液量不致被人懷疑,所以煞費苦心的安排。殺一個人然後分屍,無法避免大量的血液。雖然如此,但是也無法把全部的血液運來。剩下的血液量如果過少,會令人產生是不是在其他地方行凶的疑問,而浴室這種觀場,是最能滿足這個條件的地方。他把水龍頭打開,讓水流個不停,然後把浴室布置成密室,讓人真的以為血液全部流走。當然,他要達到這個目的,一定要用壇子裝若幹量的血液帶進去。然後在浴室裏留下血跡,故意做成從下水道流出‘相當量的血液’的痕跡。不過,人體血液含量究竟有多少,並不容易目測。
“在第一件命案及第二件命案之間,處理死者刺青的方法不同,相信大家已經知道了。在第一件命案,有必要把屍體的死亡時間延後。第三件命案,凶手隻要在犯案的現場棄屍逃走就可以了,沒必要把屍體帶走。絹枝叫稻澤晚上到她家去,是為了要讓他發現屍體。以前我說過,稻澤是個愚魯的人,所以在那種地方發現屍體,一定會很慌張,不報警就逃走,做出可能令人意想不到的事。這一切完全按照最上久的預定。比什麼都重大的推定是第一件命案發生時間的最後的界限。之前的界限,已由絹枝自己出麵證明。案發時間的前後界限確立,最上久的不在場證明才能完全成立。當然讓稻澤卷進這件案子,在意義上來說有一利亦有一害。連他自己也沒有料想到,竟然因為臼井出現,加上鄰家的學生,致使絹枝家變成一個有人守護的大密室。原來費盡苦心想把罪嫌轉嫁到早川博士身上,沒想到這些人一攪局,反而間接地證明早川博士不在現場,真是諷刺。
“以他整個計劃來看,這些事情隻是小瑕疵。最上久本身的不在場證明,並不因此而動搖。當晚七點半,他用汽車把珠枝的頭和腳運到絹枝家去,然後丟在浴室裏,布置好完全的密室後,再到銀座打架,按照預定計劃在拘留所留一夜,讓不在場的計劃無懈可擊。
“另一方麵,絹枝那邊雖然說自己有被殺的預感,但是不去雇用保鏢,反而讓女傭休假回家,並叫稻澤來,還打電話給鬆下君和早川博士,讓現金和貴重品被人帶走,裝作有訪客、喝過啤酒的樣子,把舞台布置完了才脫逃。在絹枝家發現的第四個指紋其實就是絹枝的,大概不會錯。萬事考慮周詳的最上久,大概事先把珠枝的指紋先取下來,用橡皮或某種東西作成模子,或者是用死者的手直接在絹枝家留指紋,不過絹枝原本留在家中的指紋卻無法消去。
“到了翌晨,從警察局釋放出來的最上久仍然不免焦慮不安,為了確認他的計劃確實進行順利,所以就裝作陌生人打電話過去試探動靜,其次為了讓案情撲朔迷離,故意不叫絹枝小姐,隻叫名字,讓人猜不透這個第三者究竟是誰,目的是要把警方搞得團團轉,使得原本就很複雜的案件,更加混亂複雜,而陷入泥淖當中。當最上久一聽到鬆下君的聲音,終於放下心來。正巧早川博士的太太打電話給他,具備最佳防線的最上久,一方麵裝作關心博士和哥哥,來聽聽警方搜查的情況。他對於蛞蝓意外地出現在浴室的事,不由得慄然地想——是不是被害者綱手公主的靈魂化做蛞蝓顯現了呢?的確,蛞蝓出現,就像命運之神在藝術精品上加了神來一筆。這件案子的一個象征,表麵來看,產生像咒文般的效果。
“——蛞蝓要把蛇溶化掉。
“最上久會戰栗不安,可想而知。名叫珠枝的女人從有形幻化為無形的蛞蝓,即使拚命的追蹤,也無法擒住這個出神入化的女人。
“發現竹藏屍體的時間,他已經很慎重地計算過。如果被發現過早,麻醉劑的痕跡就會被察覺。反之如果太遲,對他自身的不在場證明,以及繼承財產會產生不利的影響。所以,選了數天以後會拆除的三鷹鬼屋作殺人的現場,這些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
“最上久的計劃成果輝煌。警視廳方麵,也依照他的計劃,判定是竹藏殺了絹枝,然後自殺,下了這個結論以後就停頓下來,無論再怎麼努力搜查,依然毫無斬獲。數以百萬計的財產就落入最上久的手中,惡魔輕笑地大叫,大事已成矣。
“但這時,卻有個出乎意表的人物出現,絹枝的哥哥常太郎,竟然死裏逃生從南方回來,卷入這樁慘劇的漩渦之中。而且,他從鬆下君那裏聽到整個案子的經過,再看絹枝親手交給他的照片,馬上看破事情的真相。
“那是當然的事。珠枝根本就沒有紋過綱手公主,這一點他最清楚,絹枝把做稿的照片裝做珠枝的紋身照片交給鬆下君,又對他說些迷惑人的話,無論是誰都摸不清楚真相。他知道實情以後,一直非常不安,可能一直監視最上久的行動,因而找到絹枝。經過激烈的追問,他終於確認事情的真相。令他戰栗難安的是,如果隻是犯了小過錯,他應該會付之一笑,不再過問。可是這場禍卻闖得太大了,應該要送上斷頭台處死。無暇重溫兄妹重逢之喜,他隻得悲壯地痛下決心,勸絹枝早日自首,也許可能把死刑變成無期徒刑保住一命,隻要有特赦,或許還有重見天日的機會……常太郎對妹妹寄予最後的憐憫。但是三天一過,她再不出麵自首,他不得已隻好報警。
“從絹枝口中聽到這些話的最上久,對命運的一擊,更是憂心忡忡。行蹤不明在軍隊是戰死的代名詞——自雷也的出現,實在太意外了。自己使用的武器反而傷及本身,變成雙刃劍。原本沾沾自喜的不在場證明,而今已經直接麵臨崩潰的危機。一想到這點,就令他徹夜難眠,但是情勢緊迫,不容拖延。三天期限迫在眉睫。他不得不下最後的決心——以血洗血,為了掩蓋兩件罪行,隻好再做第三件命案。”
“當時,我如果對哥哥透露一字半句的,今天可能不會演變到這個地步。”
大聲歎息的研三,帶著愧疚的語氣說。
“那是沒辦法的事。不論做什麼事,往往事後才會恍然大悟。人如果太鑽牛角尖,無論多努力,也會步入歧途——《浮士德》裏也這麼寫著。”
恭介安慰過發牢騷的研三,又回到正題。
“但是,有件事卻很古怪。實力相當的人比賽下圍棋、象棋,一局當中會有好幾次各占優勢的機會。這次案件也有同樣的情形。第一次是早川博士揀到底片卻置之不理,是不是沒給博士識破圈套的機會呢?第二次是鬆下君難道沒有對你提過自雷也出現的事嗎?這兩點都是破案的機會。”
“不巧,兩個機會都給溜掉了……我和弟弟各自犯了一次錯。論罪應該是同罪吧!幸好,神津先生及時相助,我不顧麵子請求大力支援,總算把握了第三次破案的機會。”
“以我來說,能夠意外地有所幫助,實在很高興。事實上,第三次命案,凶手並不像第一次及第二次犯案一樣,事先經過周詳的計劃安排。另一方麵,凶手大概也想到如果布置太周密,反而顯得不自然吧!第一次殺人,他原本讓人以為凶手是早川的計劃破滅,所以殺常太郎,再次強調他殺人剝皮的罪嫌。為了這個緣故,他把死者有刺青的部分剝掉,然後棄屍而逃。利用汽車在橫濱和現場之間往返,作成其間的不在場證明。他從橫濱以全速回到澀穀,利用絹枝誘出常太郎並不困難。大概是假借自首的名義,要他一道去。不過這次無論如何,絹枝要露臉,經過幾番考慮,隻好用繃帶包紮手腕,讓人聯想到綱手公主的刺青。誘出常太郎以後,用氰酸鉀毒死,再把屍體用汽車運到代代木的第二現場,把刺青的皮膚剝掉,然後棄屍趕回橫濱,製造成不在場證明。當然,這樣對最上久來說,並不完整可靠。可是這次早川先生的不在場更不完整了。這件案子終於實現了三相克的咒文。蛇吞了蛙。”
所有的謎團都揭開了。所有的秘密,也都露出真麵目。哎!可是這件案子是何等的淒慘、令人鼻酸呢!三兄妹殘殺事件——真是一幅令人慘不忍睹的地獄圖。
“鬆下先生,你錯過了一件相當可惜的事。當初你發現密室的自來水、電燈等問題,看出凶手並無意藏匿屍體,實在是很高明的見解。可是往後如果再繼續追究凶手為什麼反而刻意暴露屍體的原因,也許當時就可以查出真相了。至於紮繃帶這一點也是同樣的道理,如果那個女人是絹枝,她的手肘以下一點都沒有刺青,根本用不著紮繃帶。要隱藏的反而露出表麵,要暴露的,反而藏匿起來。這就是凶手在案件中一再重複的伎倆——心理的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