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起身,拾起她的拐杖,牆邊豎好。大約是為了補正突然的失態,又把她那散落一地的杠鈴片一個個撿起,摞到角落裏。再拉她坐起,自己坐她身邊,讓她靠著,有一搭沒一搭的給她捏肩膀。

屋簷外積雪落地,簌簌有聲。

“等傷好,你打算何時回去?”他忽然問。

阮曉露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他問得看似漫不經心,其實大約希望她答:我不回去啦!

她故意猶豫不答。李俊又道:“費保四個兄弟和我商量,還是想回到太湖地方,接管以前方臘地盤上的鹽場。如今蓬萊這裏,沈鐵盤已死,剩下的幾個頭目,能幹歸能幹,離出類拔萃還差點兒。”

阮曉露助人為樂地道:“那我可以幫你培訓一下……”

說到一半,方才明白李俊的弦外之音,慢慢睜大眼,笑道:“我代管那麼幾天,就逼得我出手殺自己人。這幫子英雄豪傑,我可伺候不起。”

李俊道:“你若是人見人愛,永遠別想他們死心塌地。要做真首腦,便不能一味討好下屬,最好手裏攥著點兒人命,才是穩妥。”

阮曉露看一眼他那認真的麵龐,嗤笑:“這哪門子歪理。”

想了想,又覺得不夠意思:“那我還得受你節製,事事聽指揮。”

“你要篡我位,求之不得。”李俊莞爾,臉上笑意漾開,“不過,也得從分部統領做起,累積人脈,培植心腹……至少三五年內,還是得唯你李大哥馬首是瞻。”

阮曉露沉思:“差點兒意思。”

“想得美,我這又不是梁山,哪來那麼多流程。”李俊大笑,“不過,先讓你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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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老漢!”阮曉露驚喜交加,“我就知道你遲早得來。”

碼頭裏泊著一艘高麗商船,帆布上漆著桐油,欄杆上刷了紅漆。船艙規整,裏頭家具齊全,水手也都穿著光鮮。幾個奴仆從那船艙裏扶出一個渤海裝束的老太太,隨後是幾個中年男女,幾個小孩……

烏老漢見了阮曉露就下跪磕頭,“姑娘……”

再吆喝那幾個同船乘客:“都來給恩人行禮!”

“免禮免禮,那是你老伴吧?”阮曉露笑道,“全家都來了?”

看來,當初贈烏老漢的那兩條金子沒白給,讓他充分利用,來了個全家人整整齊齊,一次性移民完畢。

李俊讓人安置烏老漢的家眷。烏老漢頭一次涉足南國陸地,激動得東張西望,好像要從中看出祖輩口中那個恢弘盛世來。可惜入眼盡是崎嶇的鹽堿地,破舊的茅草屋,還有諸多麵貌不善的大漢,朝他齜牙咧嘴地獰笑,烏老漢嚇得一個哆嗦,縮回阮曉露身後。

“挺能幹哪。”阮曉露問他,“怎麼從女真人眼皮底下跑出來的?”

烏老漢道:“別提啦!如今大金國亂得很,天天都有奴婢逃走,也有貴人被暗算殺頭。小的也就是趁了這個東風,再過些時日,等局勢穩定下來,也許還沒那麼容易呢!”

“大金國亂的很?”阮曉露大喜:“詳細說說。”◆思◆兔◆網◆

烏老漢言道,秋日時分,完顏宗朝帶 著大批水師,假海盜之名大舉南征,本為劫掠食鹽,不曾想一去無回。過了半個來月,才有屍首和浮木被衝回海邊,看衣甲特征,正是宗朝所帶之隊伍。

大皇帝阿骨打開始不信,派細作到處打聽,得到確切的消息:說宋朝鹽販近來大敗外族海盜,戰鬥如何摧枯拉朽,如何大獲全勝雲雲。這“海盜”不用說也知道是誰。宗朝既然失蹤許久,多半凶多吉少。等了數月,也隻能以“英勇殉國”為結局,風風光光地辦了葬禮,幾個完顏兄弟瓜分了他的財產家眷,從此這一脈在皇室中絕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