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說皇帝連提了兩回?”
躺在繡炕上悠悠吸著水煙的皇太後,微訝地放下了白銅水煙袋。
“是,皇上說,要向太後討絳彩去養心殿侍候,連說了兩回。”榮公公清清楚楚地回稟。
站在太後右側的絳彩,垂眸望著青磚地出神。
“呦,這真是新鮮事兒了。”笑意淡淡浮上太後嘴角。“咱們元羲皇帝待後宮嬪妃溫柔多情那是眾所周知的事,但是這麼調戲宮女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榮恩,你聽過嗎?”
絳彩不自在地咽下口水,她這輩子也不曾被男人這般調情過,回想起那夜元羲帝調戲她的模樣,心中就湧起一股難以解釋的奇妙悸動。
“回太後的話,就奴才知道的,皇上甚少和宮女說話談笑,開口要宮女近身服侍也是奴才破天荒頭一遭聽見,皇上對絳彩的喜愛可想而知了。”
皇太後轉過頭來,仔仔細細地將絳彩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遏。
絳彩尷尬地抿緊雙唇。
“絕色姿容確實不輸給皇帝那些妃子,但是站在那兒不動時還真像漢白玉雕的娃娃兒,漂亮是漂亮,不過卻也冷冷硬硬的,全沒半點兒柔媚風情,真不知皇帝是喜愛你哪一處?”
絳彩努力表現漠然,兩頰卻一片嫣紅,泄漏了小女兒的嬌態。
“依奴才看,似乎就是絳彩的‘冷硬’,才引起了萬歲爺的興趣。”榮公公陪笑著說。
“怎麼說?”太後輕撇嘴角。
“萬歲爺身邊的女人都是呼之則來,揮之即去的,後宮那些主子一見到萬歲爺誰不使出渾身解數來,好多分得一點兒萬歲爺的寵愛,各宮各院的宮女們又有誰不想引萬歲爺注意的,絳彩沒這份心思,反倒讓萬歲爺覺得新鮮了,萬歲爺畢竟年輕,凡事都喜歡新鮮,對女人自然也不例外。”
“你說的也有理,不過……”太後斜眼瞅著榮公公。“這可能隻是皇帝注意到絳彩的一部分原因,我懷疑皇帝已經知道絳彩是什麼人了。”
絳彩驀地一驚,怔然失措地望向榮公公。
“裕賢府的門人和家奴名單裏沒有絳彩的名字,皇上應該不會知道才是。”榮公公低垂著頭,嘴裏雖這麼說,但心裏並不是那麼有把握。
“那可說不定。”太後吸了口煙,慢悠悠地說道:“皇帝聰明機靈得很,還有他那些個神通廣大的四大貝勒,要查出絳彩的身分不是難事。”
絳彩臉上幾乎沒了血色。
在入宮之前,她的名字不叫絳彩,雖然是裕賢府裏的人,但是她都隻陪著大福晉住在府邸最偏僻的角落,除了陪伴大福晉,她很少與外人接觸,她和大福晉幾乎是被遺忘的兩個人,這樣也能讓元義皇帝查出她的身分來嗎?
他真有這般神通廣大?
榮公公一直靜默著沒有答話,額前一道冷汗劃破他內心的恐懼,他怕的是一旦絳彩的身分暴露了,自己的項上人頭肯定不保。
“絳彩,你想替大福晉報仇是你對她的一片孝心,但是麵對元羲皇帝你還太稚嫩了,說不定一交手,你就會讓他給生吞活剝了去。”太後陰冷地一笑。
現在的她千萬分後悔十五年前不該挑上韞恬當皇帚,當年,從怡親王府將謐恬接入宮即位,僅僅五歲的他竟能將繁褥的宮廷禮儀自如進行,毫無失態,當時便十分驚訝他的天資聰穎。
登基大典那日,韞恬穿上龍袍坐在太和殿寶座接受群臣叩拜時,神情自然流露出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儀,仿彿天生就該坐在這張龍椅上接受臣民朝拜,即使見到自己的親阿瑪跪在群臣中朝他行三跪九叩之禮,小小年紀的他竟能忍耐著不哭喊出來,那時候,她就該從韞恬不尋常的表現看出他的將來了。
韞恬太聰明睿智,不會是個可以受製於人的皇帝,可惜,當她明白時已經太晚了,他大刀闊斧地斬斷了等同她右翼的裕賢,重用四大貝勒剪去裕賢的黨羽,正式宣告他的臣民,他才是大清國真正的皇帝。
被他反咬的那一口太痛了,她豈會甘心。
“絳彩呀,你別小看他了。”太後幽幽冷笑。“表麵上他似乎風流得很,可是仔細瞧清楚,你才會發現他把每個女人迷得團團轉,然而卻沒有一個女人影響左右得了他。”
絳彩呆怔地聽著,臉上的神情一片迷惘。
“別把韞恬當成了庸君,絳彩,要不了多久,他就會把你裏裏外外都看穿了。”太後冷冷地盯著她。
絳彩怔忡良久,眸心閃過一道冷光。
“太後,絳彩是抱著必死的決心進宮的,在皇上看穿我之前,我就會與他同歸於盡了。”
“若沒有必死的決心,你也絕對暗殺不了他。”皇太後沉著臉冷哼一聲。“總之,在皇帝麵前你的戲要演得像樣一些,無論如何都要在他察覺之前得手,否則不隻你們這些人要去見閻王,就連我這個皇太後也會有事,你的身上可是牽著幾條人命,聽明白了嗎?”
“奴才聽明白了。”絳彩低聲應著。
“機靈點兒,別一看見皇帝就忘了自個兒是誰,要是讓我知道你起了背叛之心,定將你淩遲處死。”太後的聲調冷如冰鋒。
“奴才明白。”絳彩冷冷地打了個寒顫,木然僵立著,仿彿隻身孤立在懸崖峭壁上,陷入一個進也是死,退也是死的絕境。
這是她的選擇,她沒法後悔,也不能後悔了。
養心殿東暖閣內,韞恬專注審閱著禦案上的名單,詛驍坐在下首喝著香馥馥的熱茶。
“這名單上有裕賢的兩個側福晉,卻為何不見大福晉?”韞恬奇怪地問。
“臣聽說裕賢死的那日,她也跟著自縊身亡了。”規驍說道。
韞恬聞言怔住。
“大福晉沒有子女?”他神色古怪地蹙眉審視名單,似乎在確定什麼。
“沒有。”韞驍微微聳肩。“這位大福晉命運坎坷,一生育有一子兩女,但是都在六歲之前就夭折了,沒有一個存活下來,她悲痛異常,後來哭瞎了雙眼,從此獨居佛堂,她與裕賢情深意篤,在得知他被處死後,她也追隨他而去了。”
韞恬眼中流露出黯然的神色,這是一個失去子女的可憐母親,就像他的額娘,在他五歲入宮當了真龍天子那一年,她便徹徹底底失去了他,即使在宮中朝宴上,見了也不能喚一聲額娘,隻能稱她怡親王福晉,額娘見了他,也隻能遠遠地跪在地上叩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