韞恬怔仲地看著她。
“你很會安慰人。”他漸漸轉淒苦成笑。
“那是因為我也曾經有過切身的悲痛。”她幽幽然地一笑。
“再喊我一次。”他俯首抵住她的前額,想再聽一次她動人的呼喚。
“韞恬。”她全然順從。
“再一次。”
“韞恬。”
突然,在他們身後傳來一陣森幽的冷笑。
“韞恬是你這個奴才能叫的嗎?是誰給你熊心豹子膽了!”
兩人同時一驚,回頭看去,竟是皇太後!
韞恬的反應更快一步,迅即站起身轉過去,斂下哀傷的神色,恭恭敬敬地屈膝請安。
“兒臣給皇額娘請安。”
他心裏驚疑地暗忖,陪在皇太後身邊的除了榮公公以外,居然還有穎貴妃和忻貴妃,她們無聲無息地走這一趙,必然是有備而來的,偏偏就這麼巧,讓她逮到了絳彩“犯上”的罪證。
皇太後臉若冰霜,眼裏寒光直逼視著絳彩,絳彩跪著不敢動,隻覺得一股寒意直鑽進她的骨髓裏,仿佛瞬間落入了千年冰窖。
“你也甭給我請什麼安了,你說說看,你有幾日沒到慈寧宮去看看我安好不安好?你眼中還有我這個皇額娘嗎?聽下邊的人說你帶著這賤丫頭在養心殿裏鬼混了幾日,我一開始還不肯信,現在看來一點也不假。”她咬牙切齒地怒罵,一雙眼睛死盯著背叛她的絳彩,恨不得立刻剝了她的皮。
最令韞恬詫異的是穎貴妃和忻貴妃的目光,她們分站在皇太後身旁,高高睥睨著跪伏在地的絳彩,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看來他栽植在後宮的六朵花已然連成一氣,將絳彩視為唯一的敵人了。
“兒臣……太喜歡絳彩了,所以確實荒唐了好幾日,請皇額娘恕罪。”他悄悄把右手藏到身後,暗暗盤算著該如何保住絳彩沒事。
穎貴妃和忻貴妃一聽見韞恬的話,眸中更是妒意難忍。
“我真不知道這個狐媚妖精是怎樣迷惑你的?”皇太後怒斥,一雙眼睛噴著怒火。“你竟然可以為她壞了祖宗禮法,讓你堂堂天子跪著,讓她直呼你的禦諱,讓你忘記該日日向皇額娘請安,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絳彩兩眼直視地麵,驚恐地瑟縮肩頭,牙齒不停地格格打顫,她心裏很清楚,皇太後隨便抓一條罪就能處死她。
“絳彩一切都是聽命於兒臣,與她無幹,兒臣願領皇額娘罪責。”韞恬木著臉,他此刻心煩意亂極了,除了一逕將罪行攬在自己身上,他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保絳彩沒事。
“你這麼做就是要保她嘍!”皇太後冷眸眯起,寒聲低笑。“這樣一個教唆皇上犯上逆輪的狐媚妖精,我豈能再將她留在皇上身邊。”
“絳彩並沒有敦唆兒臣犯上逆輪……”韞恬的表情一片冷然。
“還敢說沒有!”皇太後一聲暗哼。“你方才到哪裏去了?不是上怡王府去給恰親王送終嗎?你這麼做可有把我這個皇額娘放在你眼裏?你如今是誰的兒子?你親臨怡王府給怡親王送終,是在告訴天下臣民百姓,怡親王才是大清的太上皇帝嗎?你倒是說清楚!”
韞恬萬般無奈地閉了閉眼,他在奔赴怡王府見生父最後一麵時,就已經知道這是犯諱的事了,但是他不後悔,父親是握住他的手以後才咽下最後一口氣的。
“兒臣隻想盡人子之禮……”
“你是誰的兒子?我可還沒死呐!”皇太後疾聲厲色地罵道。“你是我擁立的,這個天下可不是怡親王的天下,我將你撫養長大,將這個天下交給你,結果你竟敢如此待我,這樣忤逆不孝的兒,放在尋常百姓家也是罪不可恕,別以為你是皇帝就沒人敢管得了你,可我還沒死呢,你這個不孝兒我偏要管上一管,當初我可以擁立你,現在我也可以廢了你!”
“兒臣沒別的話說,心甘情願領皇額娘責罰。”韞恬心如死灰,懶得再分辯什麼了,更何況他是天下共主,就算她是太後,也無權任意廢黜他,所以他根本不擔心她廢得了他的帝位。
可是絳彩不明白這些,她一聽見皇太後撂下重話要廢了謐恬,一顆心便急亂得不知如何是好。
“太後,奴才認罪,皇上這幾日所做的荒唐事確實都是奴才教唆的,奴才蒙皇上錯愛,不能再讓皇上替奴才頂罪了。”她趴在地上連連磕頭。
“絳彩,你住口。”韞恬嘶啞怒斥著她。
穎貴妃和忻貴妃兩人也沒料到皇太後竟然會將矛頭從絳彩身上轉向了規恬,兩人也急得跪下替韞恬求情。
“太後,皇上待您一向至孝,每日晨昏定省,從不間斷,都是那狐媚妖精出現以後皇上才變了的,她既已坦承敦唆皇上犯上逆輪之罪,太後斷不可饒了她,皇上那兒,奴婢們懇求太後寬貸了吧。”
皇太後冶睨著韞恬和絳彩,冷笑兩聲。
“皇帝,這狐媚妖精對你倒是重情重義,為了讓我消氣,連命都可以送上,你也不算白疼她了。”她轉過臉對榮公公說道:“把絳彩帶走!”
“喳。”
榮公公跨前幾步,用力把絳彩從地下拉起來。
“皇額娘,絳彩的事讓兒臣自行處置!”他伸手拉住絳彩,不肯鬆手。
榮公公眼睛銳利地瞥見韞恬右掌的藥布,故意失聲驚呼:“皇上,您的手怎了?”
韞恬的心口頓時涼了一半,再想掩飾也來不及了,絳彩更是驚駭得渾身一顫。
“把藥布打開給我瞧瞧。”皇太後眼中陡然閃著寒光。
“不過是小傷罷了,皇額娘用不著大驚小怪。”他咬牙慢慢解開藥布。
“怎麼傷的?”皇太後仔細端視快要結痂的傷口。
“園裏開了杏花,兒臣一時興起折下幾枝,不小心被杏枝劃傷了。”他試著以這個借口掩飾過去。
“依我看不是。”皇太後冷冷地看著他。“這傷口像是刀子劃傷的,皇帝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韞恬麵色平靜,雙眼卻籠著深重的陰影。
“想不到宮裏居然會出了如此犯上作亂的東西,皇帝,是哪個奴才傷了你,你為何不處置?”皇太後深沉陰冷的眼神緊盯住臉色雪白的絳彩。
“皇額娘想怎麼樣?”他眼中燃起不悅的恨意,太後分明死咬著絳彩不放。
“傷你的人是絳彩吧,皇帝,你後宮嬪妃哪個不是美人胚子,怎能把這陰險狡猞的東西留在身邊……”皇太後尖長三寸的金護指筆直地指著他罵。“絳彩犯了此等大罪,依宮規該如何處置,你可知道?”
“知道。”他渾身泛起一陣涼意,與太後四目相對。
“你知道,該賜死的對嗎?”
韞恬痛苦地緊閉上眼,沒有接口。
“我絕不會準許宮裏留著犯上作亂的東西。”皇太後冷冷說道。
他緩緩睜開眼,漠然地看著太後。
“皇帝,你是要我即刻賜死她,還是你自己下令賜死她?由你自己決定。”皇太後的聲音變得又冷又硬。
絳彩震顫地望向他,臉色白得像初雪。
終於,這一刻來了。
韞恬默然不語,腦中已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