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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適一差點兒沒認出那人是誰,隻見他臉上長滿胡須,麵色焦黃,瘦得像鬼。那人站在花瓶店裏,這兒摸摸,那兒看看,林適一對他說“喂”,他突然“嗯”了一聲,直起腰來。

“顧凱歌!哈哈,你小子怎麼來啦?”

“我小子怎麼不能來呀。”

林適一當胸擂他一拳,說道:“能來倒是能來,不會是問我來借錢的吧?”

顧凱歌的臉色一下子變了,由土黃變得灰白。林適一從沒見過一個男人在瞬間萎頓成這個樣子,顧凱歌告訴林適一,他破產了,還欠了二百多萬的債務,他現在已經是個窮光蛋了。說著話,他就從兜裏掏出他的錢包,一格一格翻給林適一看,裏麵淨是些一塊兩塊的零錢,連一張十塊的都找不見,林適一問怎麼會弄成這樣,顧凱歌話匣子就打開了,從他學校裏倒賣電子表說起,又說到工作以後如何開創公司,幾起幾落,說到動情處,居然掉起眼淚來。

傍晚時分,林適一把店子交給店員,陪顧凱歌一起去吃飯。

“車呢?”

“賣了。”

“那你不會告訴我,你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吧?”

“還真沒了。”顧凱歌說:“那幢別墅已經被拍賣抵壓出去了,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林適一望著眼前這個突然蒼老下去的男人,心裏很不是滋味。想起他以前誇張的外國禮節,張開大鵬展翅一樣的雙臂擁抱久未見麵的朋友,聲如宏鍾——哈、哈、哈,隻要他一出場,四周的牆壁都會跟著一起震動,而現在呢,他似乎萎縮了一半,連身胚都變小了似的——一個人怎麼會是這樣的呢?當他口袋裏有錢的時候,他的外表都比沒錢的時候要大一些,人啊,人真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林適一隨著晃動的車身邊走邊想。他們打了一輛出租車到一個熟悉的館子去吃飯,林適一本想問顧凱歌想吃什麼口味的,可扭臉一看顧凱歌已經歪在一旁睡著了。

吃飯的時候,林適一拿出手機給白美麗打了個電話,他說有個老朋友從外地來,今晚就不去她那兒了。白美麗在電話裏撒嬌地問,什麼老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林適一一本正經地回答,是男的,大學同學,然後就把電話給掛斷了。

這時候,顧凱歌睡眼惺忪地從夢裏醒過來,他揉了揉眼睛對林適一說:“我怎麼在這兒呀?”

林適一說:“你剛才一上車就睡,一直睡到這家小飯館,現在該醒醒了,我已經點好了菜,全都是你喜歡吃的。”

顧凱歌忽然靦腆地笑了,他伸出舌頭在嘴唇上舔了一圈,有些討好地說:“肚子還真有些餓了。”

林適一說:“餓了就多吃一點。”

正說著,嗞嗞帶響的鐵板牛肉就被人大聲吆喝著端上來了。顧凱歌說,“好像又回到了上學的時候”,說完這句話,他就沒聲了,悶頭吃起菜來。他看起來真的很餓,吃相也不怎麼好看,但林適一卻覺得,眼前的顧凱歌非常真實。

那一夜,林適一帶著無家可歸的顧凱歌回家。林適一很久沒有回到他自己的住所了,他很茫然地在他碩大的記者包裏找鑰匙,找了很久才找到那片又薄又瘦的鑰匙。時代發展了,連鑰匙都變大了,有粗壯碩大的棱形鑰匙,有又厚又大像小刀一樣的防盜門鑰匙,隻有自己家裏的鑰匙還是那樣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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