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運氣就像一罐可樂,總有用完的時候。
林適一快到四十歲那年,患上憂鬱症,這是他周圍的人絕沒有想到的。他一向是個熱心腸,熱情開朗,人還未到,“哈哈哈”的笑聲先到,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的突然笑聲不見了,他整個人變得出奇的安靜,有時他獨自一人呆在花瓶店裏,手指沿著花瓶的紋路慢慢往下走,眼睛貼那瓶子很近,兩眼仿佛對在一起了似的,一直往下看、往下看,沒有人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什麼。
他失眠,有時整晚整晚睡不著覺。他害怕一個人呆在屋子裏和自己的影子相對,電視機永遠開著,卻永遠不知道裏麵演了些什麼。他覺得他的魂兒走了,他不再是以前那個“一哥”了,那麼他又是誰呢,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他常常站在17樓的窗口往下看,看這座灰蒙蒙的城市,他想,這過得是什麼日子呀,沒有一點亮色。
就在這天下午,一個女人來到他的房間,帶來了一點亮色——她穿著一件玫紅色羊毛披肩,樣子很俏。
聽到敲門聲的時候,林適一正在廁所蹲著,那正是吃力而難堪的一刻,林適一聽到很輕的、彬彬有禮的敲門聲,心想,這個時間會是誰來呢?
他起身前去開門,嘴還一邊問著“誰呀”。門打開的時候,他竟然有些認不出來了,門口站著久未見麵的櫻藍。
“天哪,櫻藍,你真漂亮!”
“得了吧,一哥,別諷刺我了。可以進來坐嗎?”
“請進,請進!”
櫻藍就披著她那件玫紅羊毛披肩,嫋嫋亭亭地走進屋裏。
“喝什麼?茶還是咖啡?”林適一問。
“我隨便。”
“那就喝杯茶吧,我這兒有好茶葉。”
櫻藍脫下身上的披肩,頗為仔細地疊好,放在沙上的一角,這才回過神來跟一哥說話。她說一哥你最近好嗎,聽說現在自己當老板了。林適一說,什麼老板,一家花瓶小店罷了。
一哥想起許多年前,那時還流行“黑燈舞會”,他和顧凱歌以及黃大衛他們經常玩這種遊戲。那時相比較起來,一哥家還算寬敞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客廳。這種80年代中期建起來的塔樓,如今已經落伍了,電梯間狹小而黑暗,樓道裏牆皮剝落,顯得肮髒不堪,但那時還是簇新的,客廳雖小但在當時來說還算時髦,因為許多人家還不具備客廳的條件,當時人口多,每一個房間裏都擺滿了床。
一哥一直是時髦青年,進入90年代中後期才漸漸地開始落伍了。他也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從“寵兒”的地位逐漸滑落到“棄兒”地位的,這個過程在日常生活中很難察覺,就像海水和江水相接那一瞬間,沒有人分得清哪一部分是海水,哪一部分是江水。
恍惚間,一哥覺得自己還在“黑燈舞會”上旋轉,懷裏緊緊地摟著櫻藍。他喜歡櫻藍柔若無骨的小身體,摸上去好像沒有骨頭。但是現在,他卻完全沒有了摟她的欲念——那柔若無骨的小身體還在,然然而於他這邊,體內的那部“發動機”似乎已經沒了。
櫻藍卻沒有察覺到這一切,她自顧自地訴說著自己的心事,她說她跟朗寧已經分手了,他們愛得很深但也傷得很深,現在她已經無所謂了。“噯,你在聽嗎?”她忽然停下來,看著神情恍惚的林適一問,“你沒聽見我說什麼吧?”
“聽見了。”林適一說,“不就是說你跟他已分了嘛。哎,你原來那位叫什麼來著?”
“還是沒聽嘛,連名字都沒記住。”
“我記他幹嘛,他又不是我什麼人。”
“林適一,我覺得你變了。聽說你現在有個女朋友,她比你大,比你有錢,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