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海拚盡全力想要追趕上他,感覺有了些成果的瞬間,發現自己就像如來手掌中的孫悟空那樣卑微,短暫的成就感煙消雲散。這樣的自己還敢向關孝和出題?真是不自量力。但春海又不願退縮。兩種思想交錯中,他最終找到了最後的依靠。
(我還有改曆這個大事業。與關先生同樣,肩負著重大使命。)
若不這麼想,他恐怕會自暴自棄,再也沒勇氣去礒村塾。
啪。時隔十餘年之後,春海再次對關孝和這位天縱之才猛烈擊掌。時光仿佛倒轉,回到了測量緯度之前、迎娶こと之前,預感將要接受使命的那時候。不過現在的自己比那時候站的位置更高,與下麵以前的自己靜靜地對視著。
時光洪流中竟然遭遇過去的自己,春海驚訝之餘也有種滿足感。
腦海裏,至今不曾謀麵的一瞥即解之士盡管朦朧,存在感卻無比強烈。另外角落裏還有えん的微笑。而這些光景的對麵,是對於春海來說一切的起點——失去天守閣後清澈的天空。建部、伊藤、こと、正之這些親密的死者之靈與千千萬萬的神靈們一起,將新時代裏尋求自身可能性的思想播撒在整個天空。
叮鈴、咚隆。
春海聽到了夢幻的音色,金王八幡繪馬的聲音。這是人們對算術的渴望,也是一瞥即解之士帶給春海的人生之音。
現在自己正身處比試的正中央。這種感覺不斷湧上來,令春海鬥誌昂揚。
原以為遙不可及的、隻屬於自己的春之海濱,已經近在眼前。春海深信不疑。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七
地獄降臨。
而且是經曆了相當長的時間之後,當一切已經無法回頭時,地獄從光明的背後出乎預料地出現,擊碎了許多人的夢想,把春海推入深淵。
延寶元年。『蝕考』上記錄的六月與七月宣明曆的預報是,
“月食四分半多”,
“日食二分半多”。
正如春海對えん所說的那樣,每一個都是錯誤的,根本沒有日食月食發生。所以宣明曆和大統曆預報的“無食”乃是“明察”。
接著是延寶二年,正月初一。
“日食九分”。
宣明曆的這個預報再次落空,沒有日食發生。
從寬文十二年十二月十五日起,宣明曆連續四次出錯。
新年過後不久,春海來到礒村塾,看到牆壁上貼著的『蝕考』前三回邊上村瀨都寫上了『明察』二字。而且『蝕考』旁邊他還貼了一張紙,寫著『門下一同效仿右表推算曆法可也』。牆壁上已經貼了許多“預報”,『謬誤』和『錯誤』也到處都是,足可見『蝕考』在私塾引起了極大關注。
對此春海有種舒暢的緊張感,但有一點很失望。
「關先生好像沒有來過。」
村瀨出去拜年了,回娘家的えん把這事告訴春海。
「這樣啊……」
春海意氣消沉。
「還有三回,他一定能看到。」
他這樣鼓勵自己。えん也讚同他的說法,不過她若有所思的樣子。
之後春海沒過多久就回京都了。
當時許多人已經注意到了“三曆之戰”,而且人數在不斷增多。天文家、曆學者自不必說,朝臣和宗教勢力當然也會關注,另外全國大名們、算術家們,還有不懂星辰和曆法的幕府大小官員們,甚至包括棋士們在內,都對春海的比試感興趣。
所以不管是褒是貶,都非常激烈。
“圍棋武士安井算哲不過是一介棋士,竟敢向八百年的傳統挑戰。”
“愚蠢的多管閑事。”
“肮髒的沽名釣譽。”
對此感到不快的人很多,甚至還有人把匿名威脅信投擲到會津藩邸。
“侮辱天意,其罪當誅。”
會津藩士知曉後曾對投信人展開搜尋,但沒有結果。
不過,可以斷定是與山鹿素行產生共鳴的武士,或者說是將其學說擴大解釋的浪人們所為。放逐山鹿是出自保科正之的主張一事在城內已經漸漸浮出了水麵。而提出改曆的春海如今仍然居住在會津藩邸,人們自然會察覺出是正之在幕後推動。
流放中的山鹿不可能向武士們鼓吹反對改曆的看法。
但對於武士中追求過激的自我實現的人來說,春海這種“顛覆武士形象和常識”的存在當然是無條件抹殺對象。即使拋開這點,過高的關注度也會引起人們對春海盲目的厭惡。
於是有一段時間裏,安藤與幾名藩士就負責保護春海安全。春海本人並不覺得真有人要殺他,甚至還深信,在偉人們竭力創造出來的和平時代,憑刀根本無法抹殺文化事業。從正之貫徹的民生觀點來看也仿佛是天方夜譚。
安藤和島田看法也春海相同。暗齋大笑著怒罵,說那些人「愚蠢得不可救藥,不足為慮」。
事實證明,恐嚇也僅僅隻是做做樣子而已。春海以及改曆事業的同伴們並不在乎別人的誹謗。
有時碁會的主辦方會不準春海出席。理由多種多樣,但歸根結底是因為春海與“天意”背道而馳,引起了武士、僧侶、朝臣中不少人的反感。
隻要回想起正之半盲的眼睛中蘊藏著的至誠的意誌光輝,春海能坦然麵對任何詆毀,根本不在乎什麼恐嚇。
延寶二年。
春海收到了村瀨的一封信和一冊書。
關孝和人生中的第一本算術書,『發微算法』終於出版了。他拒絕了村瀨的出資,相應的,內容比起稿本削減了許多,幾乎完全是一本解答書。但這本書帶給世間算術家們的強烈震撼是毋庸置疑的。在碁會上,喜歡算術的佛僧開始頻繁地提到關孝和這個名字。
對於春海來說,遠比詆毀和恐嚇更讓他感到背脊發涼的是人們把他和關孝和相提並論。人們稱頌將『古今算法記』中十五道遺題全部解出的關孝和與提出改曆的安井算哲是同時代、同年齡的改革者。
春海雖然很高興,但總是覺得自己還不夠格。
之後的延寶二年六月十四日。
宣明曆預報醜寅卯三個時刻都有十四分的月食。大統曆也預報醜寅卯有九至十分月食。而授時曆的預報比起其他二者範圍要小得多,隻有寅卯兩課有九至十分月食。
結果是授時曆完全正確。
之前授時曆的預報都是“無食”,第四次較量中以精準的預報贏得了勝利。
「用算盤真的可以知道日月的運行麼……?」
先前半信半疑的幕閣也開始相信改曆能實現。對春海的詆毀戛然而止,恐嚇也沒再有過。曾今拒絕他的碁會,現在特地為他而舉辦。如果以後春海贏得比試的話,在禦城內肯定能擁有與武士相當的地位。追捧他的人明顯多了起來。
酒井自從上次正之去世的前幾天和春海下過棋之後,沒再指名要他過去。不過據說他已經在和老中稻葉商量今後的改曆措施了。
既然禦城中有這種傳聞,那肯定是酒井故意放出的,目的是趁早統一城內的意見。當然改曆也得到了將軍大人的許可。這些都在春海的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關孝和。這位一瞥即解之士竟然再也沒去過礒村塾,仿佛是在避開春海貼在這裏的『蝕考』。
「我讓關先生感到不快了嗎?」
春海一想到這個就覺得沮喪。
「怎麼可能。不會的……」
えん安慰他道。村瀨也笑著否定。
「革新曆法這種大事業,關先生隻會覺得有趣,怎麼會不高興呢。他可能也像你這樣,有重要使命在身,沒時間過來。」
然而關孝和一直沒有出現,看都沒看春海的『蝕考』一眼。
從他的驚異才華來看,肩負重大使命無法脫身的解釋的確最合理。可是春海並不認為是這樣,而且えん也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延寶二年十二月十六日。
宣明曆和大統曆都預報醜寅卯有月食,而授時曆的預報再一次短於另外二者,隻有寅卯。結果授時曆再次精確命中。
礒村塾貼著的『蝕考』上,添上了第五個『明察』。朝廷與幕府終於開始著手準備改曆。
延寶三年正月,京都所司代寫信告訴老中稻葉和春海,朝廷已經決定要發布改曆敕令。
二月,回京都老家的春海與暗齋和惟足會麵。據他們說,神道家基本都同意改曆,最快可以在年內讓各個神社的曆書從宣明曆改為授時曆。
三月,老中稻葉寫給春海,一旦改曆敕令發出後,幕府便正式讓春海負責改曆事業,以朱印狀來對曆書進行管製。
四月,將軍家綱在上野寬永寺舉辦上代將軍家光的第二十五回忌法會。當時在大老酒井的授意之下,老中稻葉與佛教勢力商討改曆事業,春海在會津構想的“幕府天文方”得到了多數認可。
然後五月初一,噩夢降臨。
宣明曆的預報是自午至未有三分不到的日食。
大統曆無日食。
授時曆上也清清楚楚地寫著“無食”。
午至未之間並沒有出現日食。朝廷因此開始準備改曆敕令,幕府方麵大老酒井和老中稻葉正要在給春海的改曆事業委任狀上畫押,而礒村塾村瀨也拿起了筆,打算在『蝕考』上寫上『明察』二字。
未時過去一半時,雖然隻有一點點,日食還是出現了。對改曆持有興趣的所有人都看在眼裏,或者接到報告,然後當場愣住。
日食。
連一分都沒有滿,但的確是日食。
出乎所有人預料,三曆中隻有宣明曆的預報吻合,盡管時間不對。
授時曆報錯了。
八
五月初,春海在江戶。
一般去江戶再怎麼早也要到八月左右,但春海接到老中稻葉的緊急傳召,日夜兼程趕到江戶,目前在內櫻田門前的會津藩藩邸待命。
同室中還有安藤,家老友鬆命他陪伴在春海身邊。
麵無血色卻又像發高燒般冒出汗來的春海恍惚地看著虛空,身體不斷顫抖。宛如罹患瘧疾般戰栗的手無意識中撫摸著肋差的刀柄。
友鬆正是怕他一時想不開而抽出刀來自殺,便讓同樣參加了改曆事業的安藤來監視他。
春海口中不時地發出低沉呻吟。安藤靜靜坐在春海旁邊,一旦看到春海拔刀就準備立刻製止他。春海並沒有察覺到安藤的意圖。自從授時曆報錯以來,春海震驚得仿佛頭腦融化般,無法正常思考。不過,快要被傳喚到禦城的時候,
「為、為什麼……」
他終於像小孩哭訴般說了一句話。改曆事業集結了當世名揚天下的智者們的力量,竟然會在這種地方受到挫折。這哪裏是意料之外,簡直無法理解。春海出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心的迷惘比世上最殘酷的拷問還痛苦。
安藤也垂下視線,悔恨地聳肩說道:
「……不明白。」
春海漸漸癱軟下來,撫摸肋差的手勉強支撐起身體,好歹沒有暈過去。安藤慌忙扶起他的肩膀。這時,禦城的使者到了。春海依從指示,病人般踉踉蹌蹌地出了藩邸。送行的安藤並沒有鼓勵他,始終保持沉默。
進入禦城後,春海跟著領路人穿過鬆之走廊。在旁觀者眼中,春海就像是去接受死刑的宣判那樣,他本人也這麼認為。
在禦城茶坊主的帶領下,春海來到白書院的乾方位,也就是西北方向的波之間,穿過竹之走廊。到這裏春海終於察覺到要去哪了,真的差點暈過去。不過,不知得到了哪一位神靈的加護,他盡管渾身顫抖的樣子很難看,最後還是保持著意識。
得到許可後,春海在房間前跪倒。黑書院有四個房間,主要是禦三家、大老、老中以及身負特殊使命的官員接受將軍接見的地方。春海跪在南側入口處,鼻子幾乎貼在了地上。紙門嘩的一聲被拉開了。
「抬起頭,安井算哲。」
是大老酒井的聲音,語調一如既往的淡薄。春海並沒有抬頭,並不是表達對主君畏懼的演戲,他真的害怕至極。
「抬頭,算哲。」
另一個聲音響起,有種猛獸沉吟的魄力,是水戶光國。在這種場合,此人雖然尊崇禮儀,卻厭惡演戲。看到別人裝模作樣,即使在將軍麵前他也可能動手殺人。春海被恐懼凍結的身體再另一種恐懼的驅使下,一邊體會著想死的痛苦,一邊抬起頭來。
第一個看到的是光國。出乎意料,他臉上並非春海剛才深信的憤怒表情。他甚至還很同情春海,臉上極度悲傷,似乎無法接受目前的狀況。盡管如此,一切都太遲了。
其他還有大老酒井和老中稻葉,而更高處是將軍家綱。家綱像平時那樣靜靜地看著春海。自從初次見到將軍以來已經過了二十四年,當然了,將軍並沒有直接對春海說過話,而此刻的春海沒話要和將軍說。
不過有一瞬間,就像在傷口撒鹽般春海想象萬一授時曆預報正確的情形。如果那樣的話,此時此地就是將軍任命他為天文方的光景,接著啟動改曆。當這些事情結束後……。
再一次讓人看到夢寐以求的東西、失去的東西,那才是真正的地獄。春海發出嗚咽聲來,一邊艱難忍住,一邊再次平伏。
「有什麼話想說嗎?」
酒井無感情的聲音響起。春海當然不能說出此刻心中所想,隻能顫抖著說道:
「在……在下……罪該……萬死……」
僅僅為了說出這一句,春海就感覺到魂魄被擊碎。
一聲沉吟,是光國憐憫的歎息。
接著是短暫的沉默。
然後,酒井說出了令春海一生難忘的話:
「算哲之言,可謂中,也可謂不中。」
在這一瞬間,改曆的氣運被消滅了。
九
春海如亡骸般度日。
每一天都體會到活著被埋入墳墓的感覺。但真的被埋入墳墓的話,無疑會死掉,而春海連死都辦不到。
對春海的詆毀和恐嚇都變成了嘲笑。武士、僧侶和朝臣一起笑春海的螳臂當車,稱頌“天意”的深奧和不可思議。
六月,發生了一件難以置信的事。將軍家綱在三代將軍家光的第二十五回忌法會中大赦天下,其中也包括山鹿素行。
因為出版與正之的理想和幕府立足之本背道而馳的『聖教要錄』而遭到流放的山鹿,因恩赦而得到解放。八月,山鹿回到江戶。曾把山鹿推薦給將軍做侍儒的大奧第一大勢力祖心尼已經在今年三月死去,所以山鹿的恩赦難以和政治意圖掛鉤,但這事發生得太巧了,正好在改曆事業成為夢幻泡影之後。
不過山鹿本人並不打算在江戶宣揚特殊的思想,每天隻是向以前的弟子和造訪的武家人士講授兵法。而且街頭巷尾盛傳,他本人隻希望安靜度過餘生。
可是,有人這樣問山鹿:
「改曆是眼下熱門話題,山鹿先生對改曆有什麼看法呢?」
對此山鹿答道:
「可笑至極。」
對於尊崇“順應天意”這個古老美德的山鹿來說,改正曆法錯誤是愚不可及的行為。
當山鹿侮辱主君夙願的話傳到會津藩邸,安藤眼神中怒火中燒,而春海隻是茫然看著虛空。
夏末,暗齋來到江戶,頻繁提到使改曆事業繼續的方法。春海的心無法與他產生共鳴,僅僅是無力的點頭而已。暗齋說了一陣子,然後停下了。
「……不行麼。」
他輕輕說道。
「我不明白。」
春海沙啞的聲音在師傅麵前第一次變成像樣的嗚咽,
「為什麼授時曆會報錯。」
無比精確的授時曆不可能報錯。所以春海認為是學習術理時出了錯,然後沒經過驗證就進行應用的結果。但他不知道哪裏出錯。翻來覆去的檢查也找不到自己所犯的錯誤。即使再次把事業搬上軌道,將來也會遭到同樣的失敗。春海哭著把這些說出來。暗齋仍然叫春海不要放棄希望,但對於春海來說,持有希望本身就是痛苦。
八月,全國各地的棋士們聚集到江戶來參加禦城碁。在會津藩藩邸幽靈般無為度日的春海也極其自然地回到了本職上。
改曆上的失敗,春海得到了算知和知哲的安慰,而且棋士們也隻是把這當作一個玩笑而已,就連道策也同情春海。但他們都沒有真正理解,改曆具體有什麼樣的意義。
不僅是棋士,禦城裏的絕大部分人也是如此。改曆中隱藏著的人的意誌、龐大的勞力、深奧的術理,理解的人很少。
而且為了在改曆事業失敗後不傷害到幕府,春海他們事先就準備好了應對之策。這對於春海來說是救贖,也是痛苦。仿佛在佩刀之後的十五年間,自己一直在海市蜃樓上傾注心血。
另外這兩把刀還沒有被收回。春海原以為自己被傳喚到禦城的隔天寺社奉行就會派人來讓他把刀上交,曾多次想過在那之前切腹。
不過仔細一想,如果在春海失敗後立刻收回刀,等於是明言幕府在背後支持他。所以得另外找個理由來收回。雖然刀沉重而且無意義,但失去總是難受的。一想到這兩把刀帶在身上這麼多年,而且是正之的心意、酒井推薦他的證明,春海就覺得是自己的愚蠢致使失去了寶貴的東西,心情鬱悶。
而喪失還在繼續。
九月。會津藩家老友鬆在完成“土津神社”後隱退。但緊隨其後,他誠實敢言的作風得罪了同僚,遭到誣陷。藩主正經信以為真,沒收了友鬆的家祿,命令他在家中幽閉蟄居。側近勇敢地提出抗議,但正經一意孤行。無法想象,正之逝世後僅僅數年,這位忠心耿耿而且已經隱居的前家老竟遭到如此對待。
十月。以就任碁方來使勝負棋紮根的算知,在空前絕後的二十番勝負中,最後敗給了本因坊道悅。即使如此,算知的奮戰仍然得到了極高評價——
「安井家有一技之長。」
但碁方寶座還是讓給了本因坊道悅。
就這樣,安井家義兄義弟在各自的戰場上都敗下陣來。
算知依舊希望把人生獻給圍棋,繼續出仕,為勝負棋的紮根做出貢獻。而春海對一切都喪失了氣力,渾渾噩噩地度日。
並且,今年禦城碁中春海的戰績是,執黑以十六目輸給道策。
雖是慘敗,但與こと剛去世時不同的是,春海並沒有接連失誤。
道策已經強大到驚人的地步,以至於沒人去關注春海的一兩次失誤。將軍、大老、老中和棋院四家對道策讚歎不已。
(圍棋與以前不同了。)
直接與道策對戰的春海切實感受到這點。
(這位也是天上下凡的龍。)
關孝和創造出新的解題法給算術帶來變化,而道策的棋招將來也必定能給圍棋帶來不可逆轉的革新。
就像江戶失去天守閣那樣,新一代人正在創造新時代。在這種時候,自己算什麼呢。厭倦了家督身份,在圍棋上沒有專心致誌,算術天文曆法方麵也全都不夠成熟,而且一家人連大恩人保科正之的心願都沒能實現。這算什麼。難道自己出生長大,就為了體會這種悔恨與屈辱嗎。
延寶三年不久後迎來了除夕。就這樣,春海度過了在絕望中人生裏最糟糕的一年。
新年過後,延寶四年正月。
等待積雪融化以便回京都的日子裏。
有一天,春海在會津藩邸院子內,呆呆站在覆蓋著積雪的日晷前,因為不知道做什麼好而像個傻子一樣眺望清澈的天空。雖然他在長年測量影子長度的習慣驅使下來到院內,但一看到影子就覺得難受。曾今的快樂如今變成了痛苦,春海非常悲傷,束手無策,怔怔地仰望無法企及的天空。忽地背後傳來了腳步接近的聲音。
大概是安藤吧。與沉浸在悲傷中不敢正視日晷的春海不同,安藤仍然堅持測量,填補春海留下的記錄空白。多虧了安藤這種誠意,春海才沒有徹底拋棄日晷。然而安藤、島田和暗齋對春海重啟事業的無言期待隻會令他備受煎熬。
「那個東西就是日晷嗎?」
背後的聲音並不是安藤。而且偏偏還是春海一直沒有勇氣麵對的那個人。每個晚上,春海都對自己說明天一定要去道歉,卻拖延到現在。
太出乎意料了,春海差點就這樣不回頭直接逃走,可是腦袋擅自轉了過去,身體也緊隨其後。
「為……為什麼,來這裏?」
春海的聲音害怕得顫抖。
「聽這裏的人說,你在院子裏看日晷。」
えん一邊說,一邊好奇的觀察日晷。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來見你啊。」
她如實回答春海。
「嗯……為什、麼……」
えん看向春海。眼神雖然平靜,但難掩怒色。
「為什麼不去私塾?」
「對……對不起……」
「關先生去過了。」
「我想去的……」
「他給你出了一道題。」
春海正想要道歉和把目前的心境說出來。
「啊……?」
然後理解了えん的意思,發出驚訝的聲音來。
「果然不知道啊。已經是半年多之前的事了。」
えん輕輕歎息。
不知不覺中,她看春海的眼神已經變得格外溫柔。在見到春海之前,她就猜到此刻的春海肯定失魂落魄,所以她仿佛是帶來了最可靠的夥伴那樣說道:
「在那曆書的最後一次較量,你出錯的後一天,關孝和先生來私塾了。他在私塾指名給你留下了一道題目。」
那是春海三十七歲時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