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七日,凝聚已久的烏雲終於迸發出雷電。慈禧太後收到了一封所謂的“洋人照會”。她立刻召開會議,決定宣戰。二十日,就在德國公使克林德被殺的上午,慈禧的《宣戰諭》響徹紫禁城。
軍機大臣榮祿就在義和團圍攻使館的時候,卻密令清軍將炮口對準義和團。
義和團的神話破滅了!不到一個月,八國聯軍在天津大沽口外完成了集結。義和團麵對著登陸的洋兵毫無懼色,蜂擁撲上,嘴裏念念有詞,他們相信自己是神力附體,刀槍不入。後麵的梯隊則大聲呐喊,準備發起更大規模的廝殺。哪知洋人並沒有正麵迎戰,而是用大沽口外的軍艦開炮轟擊。僅僅幾炮,就把義和團炸得血肉橫飛,屍體遍地。拳民們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就倒在血泊火海之中。李來忠等慌忙卷起“扶清滅洋”的大旗後撤。可是武衛前軍提督聶士成卻沒有撤。他本來可以活下來,然而他跟全軍戰士一齊選擇了死!戰鬥結束,德國將軍庫恩親手將一條紅毛毯,蓋在因七傷而死的聶士成遺體上,然後脫下軍帽,命令士兵朝天開槍,向寧死不降的對手致哀。
八月四日,八國聯軍一萬八千多人進攻北京,十五日占了紫禁城。此時,慈禧太後正挾著光緒皇帝遑遑西去,走進那血染的落日。
義和團去哪裏了呢?大部分逃跑了,小部分當了順民。著名首領張德成和曹福田在天津城破後,都躲藏了起來,後來被義和團員出賣,被曾經支持過他們的鄉紳砍了頭。李來忠則不知所終。名噪一時的紅燈照首領黃蓮聖母,據說原來是妓女,天津城破後被聯軍某國俘虜,聽說帶到國外去了,大約還是重操了舊業。
大家聽了黃留芝的敘說,真是無限的感慨。是啊,當既愛國更愛權的慈禧,對既忠君愛國又愚昧迷信的拳民實行招安的時候,就意味著他們必定是專製王權的殉葬品或神權或愚昧的犧牲品。尤其是當慈禧為保住權位而決心將義和團拋棄時,這種犧牲就顯得比牲畜還要廉價。好在廣西人對義和團這套並無興趣,因為中法戰爭的教訓,已使他們對大清王朝失去了最後一點信心,八桂大地已是會黨和遊勇的天下。
廖有源是先到長沙,然後才隨謝壽祺一道去漢口的。
“義和團把事鬧大了,黃槐森即請出唐景崧之弟,在籍的禮部右侍郎唐景崇出來督辦全省團練。由於廣西防範甚嚴,除了梧州‘支那圖存社’組織過響應義和團的遊行,象州、修仁出現過仇洋揭帖,貴縣曾有義和團設壇教武之外,全境倒無所謂的‘拳禍’。”廖有源說了廣西的情況後,又道,“同樣湖南人也不看好義和團,而是秘密為自力軍招兵買馬。自從光緒被囚瀛台,康有為就叫唐才常等人策動舉事勤王。唐才常仿會黨辦法建立富有山堂,發行富有票,把長江下遊各省份的會黨都串了起來,組成一支龐大的自力軍。會黨眾首領同意把不是會黨的康有為、唐才常推為副龍頭大爺,將不是會黨的畢永年、梁啟超、林圭、秦力山列為總堂大爺。那日我在漢口聽馬福益大哥說,現在自立軍大約有數十萬之眾,光是湖南便有十萬人馬。”
陸亞發問:“他們的經費是怎麼籌的?”
廖有源道:“主要是海外華僑捐助。南洋巨商邱菽園毀家紓難,一個人就捐了二十萬。聽馬大哥說,自力軍成立時,康有為曾叫唐才常到香港領過經費。”
李德山道:“由會黨臨時湊集成軍,我看跟義和團也差不多。”
廖有源道:“我原先也是這麼想的。唐才常講了,自立軍的中、前、後、左、右五軍,以及總部的親軍和先鋒營這七軍統領,都是由在東洋學過軍事的人擔任。”
李德山道:“這些人畢竟是學兵出生,沒有經過實戰,若能策動一些領兵的清軍官佐共同舉事那就好了。”
“這些唐才常也想到了,所以我才格外的佩服他。”廖有源說,“唐才常不僅親自去勸說兩湖總督張之洞,還將威字營管帶黃忠浩也拉進了自立軍。”
陸亞發一掌打在桌麵上,情緒激動地道:“有源,馬大哥可有話交待?”
廖有源道:“有。他說自立軍大約是在八月底起義,到時他會派人來聯絡。馬福益說,自立軍是格外重視廣西遊勇的,到時大家一定要好好配合才行。”
白毛七通報了廣東方麵的情況。
“那邊的情況同樣讓人鼓舞。孫文為了應對迅速發展變化的局勢,已派鄭士良等人赴惠州,計劃先在三洲田集合人馬,海外的槍械一運到就起義。同時,史堅如等在廣州準備起義,隻要惠州一打響,廣州就響應。負責在順德聯絡會黨的鄭蔭南,特別叫我交待亞善轉告德山哥,革命黨還有在龍州起兵的計劃。總之,不管是哪裏打響第一槍,到時廣西遊勇一定要積極策應才是,隻要兩廣兄弟聯手,圖華南將不成問題。”
歐四也通報了南寧、恩恩兩府的情況。他說王和順與黃五肥聯手,已擁眾三千,成為桂南眾望所歸的大哥,隻要陸亞發有大動作,他們就迅速策應。
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各位兄弟,亮劍之時到了!”陸亞發離座倚欄放眼遠望,隻見滔滔的紅水河波疊浪湧,浩蕩東去,青峰之雄奇,宛若鐵騎在狂奔,他豪情不覺頓起,朗聲笑道:“德山,在此風起雲湧之際,你就把翼王的那首詩,給我寫在這望江樓上。”
李德山此刻也是心緒如潮,拿過桌上的筆硯,龍飛鳳舞地揮毫疾書據傳是石達開新作的一首七絕:
千顆明珠一甕收,君王到此也低頭。
五嶽抱住擎天柱,吸盡黃河水倒流。
眾人念著這豪邁的詩章,粗獷雄渾的嗓音,驚得樓簷的水鳥撲撲齊向藍天飛去
三
“利害關頭,人才又算得了什麼?這就是官場,這就是政治,這就是舍我其誰!”
一九〇〇年,即光緒二十年,哀歎自己是最苦一任廣西巡撫的黃槐森,這一年總算是提心吊膽地度過了。事情的起因是他公然抗旨。八國聯軍進攻大沽口,朝廷急命各省派兵入京聽候調遣,他以廣西地鄰法國殖民地越南,形勢緊張,拒派出一兵一卒。這是借口,真實的原因是他已決心搭上劉坤一、張之洞這條“東南互保”的險船!
事情是這樣的:六月二十一日,本不主張宣戰的軍機大臣榮祿,秘密將慈禧宣戰上諭傳給兩廣總督李鴻章、兩江總督劉坤一、兩湖總督張之洞。一直與李、劉、張關係密切的盛宣懷獲悉這一消息,立即建議三總督飛飭各電報局不準張揚。劉張本不主戰,但不戰畢竟事關逆旨,故一致采取觀望拖延之策。盛宣懷則頗有膽識,經反複權衡考慮,毅然向李、劉、張發出電報相諫,力主與列強結為互保。六月二十六日,盛宣懷與劉坤一、張之洞派來的委托人,以及江、皖、贛、鄂、湘等省巡撫的代表,在上海與各國駐滬領事開會協商,當日就議定了《東南互保條約》九條,《保護上海城廂內外章程》十條,約定長江及蘇杭內地各國商民、教士產業,由督撫切實保護。條約達成之後,劉張兩人一麵會銜朝廷,講明原委;一麵又致電李鴻章及東南各省督撫。李鴻章回電讚同,十餘省督撫也表示支持,黃槐森亦名列其中。待一切布置妥當,各省才將朝廷的宣戰上諭和招撫義和團的上諭公布,但這時已是《東南互保條約》簽訂之後的第三天了,兩道上諭因此形同空文。劉、張、李三總督還公然聲稱:凡六月二十日之後的宣戰上諭和招撫上諭,都是矯旨,概不奉行。
這時,黃槐森請出唐景崇督辦全省團練,各府縣皆設團局,嚴加防範。直到十月五日,黃槐森才派兩營北上勤王。朝廷回電,不必來了。其時隊伍也才開離桂林百裏之遙。慈禧已決心向列強乞和了。一九〇一年一月十五日,李鴻章終於在議和大綱上簽字畫押。
四月四日,黃槐森總算熬到頭了,終於盼來了開缺候簡上諭。盡管新巡撫於蔭霖未到,但他已是悠哉閑哉了。他慶幸“東南互保”這條險船不沉,這可是一次用政治生命為代價的危險下注啊!
這一天,黃槐森來到簽押房,幕僚就將幾件匪情呈上。對於蘇元春有關剿匪的電報,他一眼不看,因為多是假的。待看到軍機處的電報,一股無名火就湧了上來。朝廷下令裁營十分三四,現欠餉甚巨,裁營無異於驅卒為寇。待再看完分攤給廣西的三十萬兩白銀賠款預案,他不禁頹然向椅背靠去。原來《辛醜條約》規定,中國要賠四億五千萬兩白銀,分三十九年還清。第二年,就是一九〇二年元月就要交付首批二千二百萬兩。廣西本是協餉窮省,這次也攤派了三十萬兩,藩庫空徒四壁,哪裏還拿得這筆巨款!
這時馬盛治來了。因上月麥痣二、韋五嫂率遊匪會匪在象州、武宣搶劫貴州煙商二百多箱煙土之後,又攻破厘金局,押船溯江而上,沿途會匪蟻附,來賓縣城戒嚴,馬盛治隻好從柳州急赴解圍。
黃槐森道:“來賓無事了?”
馬盛治道:“遊土匪已四散逃逸,隻是厘金煙土已無法追回。”
“還講什麼追回,隻要不占縣城,就算阿彌陀佛了。”黃槐森知道馬盛治是個忠君愛國,毫無心計,隻知衝殺的悍將,因此想保舉他取代蘇元春。他問道:“蘇宮保在百色有消息嗎?”
“沒有。隻是邊防營勇鬧餉厲害。”
“別管他。蘇宮保終是要咎由自取。盛治兄,舉薦的折子我已上奏,擢升之日當是不遠。”
馬盛治辭出,黃槐森也就應約去會見從廣州回來的唐景崧。
唐景崧去年初就到廣州去了,想走兩廣總督李鴻章的門路複出。這次李主持議和立了大功,聲譽日隆,一言九鼎,隻要他說一句話,唐的複出應是不成問題的。其實,康景崧哪裏知道,他複出的事是壞在其弟身上。這些年,唐景崇一直反對其兄再出來做官。有一次慈禧曾向他問及其兄的情況,他開口便說其兄已老,身體亦差,已無意仕途,這才使太後從此打消複用這個當年舊臣之意。
晴空麗日。黃槐森和唐景崧拾級而上,來到風洞一處題刻前駐足了下來。那是康有為一八九四年第一次到桂林時的記刻。山在字存,人卻亡命,怎不令這兩個頗具維新思想的大員唏噓一番。
黃槐森道:“康先生文章是天下第一,隻是確實偏激了。如果當年不是那麼急躁冒進,而是采取漸進徐圖之法,當不致於失敗,也不會釀成庚子之變。”
唐景崧道:“現在回頭細看,康先生的性格為人決定他隻能從文而不宜從政。他不僅是思想偏激,剛愎自用,自視太高,不能容人這些問題,還有貪汙斂財的惡名。如果他按時將經費彙到,唐才常也就不會將起義日期一延再延,最後遭致失敗。”
“不管康先生是否貪汙,自立軍失敗他是有責任的。”黃槐森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然後反問道,“就是他如期將款寄到,唐才常舉事就能成功嗎?”唐景崧沒有回答。黃槐森以堅定的口吻道,“不會成功的。英國人不僅出賣了唐才常,還向張之洞告了密。”
“唐才常不是去勸說張之洞獨立麼?”
“是的。他不僅去勸說,還打算萬一勸說不動,便挾持張之洞,隻是這想法被康有為製止了。”
“那倒是康有為有眼力。”
“康有為吃過張之洞的虧,當然有切膚之痛。唐才常隻看到張愛談維新,喜搞洋務,而沒有看出他心裏真正想的是什麼。唐才常對張之洞心存幻想,也是自立軍失敗的主要原因。不錯,張之洞是忠君,但更忠太後。唐才常錯了,錯在他隻記住張之洞是大清的總督,忘記是太後親點了張之洞的探花,是太後讓他連升四級。你想,張之洞能聽唐才常的嗎?”
“有道理啊。”
“薇卿兄,張之洞其實對自立軍的活動早已是了如指掌,並采取了防範措施,隻是因為北方形勢不明朗,他才不動手。這也正是張香帥老謀深算之處。”黃槐森對自立軍的事是了解的,桂林的龍積之、馬道凝等康門弟子都參加了自立軍,他隻是開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稍頃,他頗為惋惜地道,“隻可惜死了唐才常、林圭等二十個難得之才。”
唐景崧道:“聽說唐才常的文才甚優?”
黃槐森道:“正因他文才甚好而謀反,才被人稱為‘清朝的駱賓王’。張之洞也是很不忍心殺他的,但不能不殺。張之洞是怕被於蔭霖抓痛腳。薇卿兄,利害關頭,人才又算得上什麼?這就是官場,這就是政治,這就是舍我其誰!”
疊彩山雄踞桂林城區,屏開特立,茂樹連山,亦稱桂山。因山腰有個貫通南北的風洞,又稱風洞山。黃槐森和唐景崧出了疊彩樓,過了望江亭,沿石階直上到明月峰頂才坐了下來。
黃槐森叫侍從在下攔住遊客,開始聽唐景崧講李鴻章和孫文,簡直使人難以置信的“秘聞”。
原來華北一亂,孫文就決定雙管齊下。一麵在內地打出興漢會旗號,準備占踞華南,號召全國;一麵謀求與李鴻章合作,爭取兩廣獨立。他表示隻要李同意獨立,他和興中會願作左臂右膀,輔佐其成為一個新國家的領袖。勸李的具體事宜由陳少白操作。如何才能說動李鴻章呢?孫文選中兩個人,一個是李鴻章的幕僚劉學洵,一個是香港總督卜力。劉曾在東京秘訪過孫,兩人關係甚洽,這次他對孫的計劃很是讚同。劉學洵向李鴻章講了孫文的想法,李雖不明確表態,但頷之似允。劉學洵遂叫孫文赴粵。
雙方會談安排在香港海麵。劉乘“安瀾”號過來請孫過船。就在這關鍵一刻,孫文猶豫了,擔心中計,隻派宮崎等人前往。會談中宮崎提出二個條件:一是要保障孫的安全,撤銷原定的一切罪名;二是借十二萬元作經費。劉學洵立刻請示李鴻章。李同意與孫見麵。次日,劉將白銀五萬兩交給宮崎,並囑他速叫孫來廣州。然而,孫再次爽約,又隻是讓宮崎等三人代行赴會。會談安排在劉學洵公館舉行。孫文不來,李當然也就不出麵。會談結束,宮崎等人趕回香港,而孫卻已乘輪離港前往西貢。就在孫抵達西貢的那天,清廷向俄、英、日三國求和,詔令李鴻章從速赴京任議和全權大臣。可是李鴻章接旨不動,徘徊觀望,意在待價而沽。
孫文後悔了。他再次希望與李取得聯係。這時香港總督卜力粉墨登場。
七月,慈禧下詔命李鴻章出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議和全權大臣。這時卜力派人前來勸阻李不要北上,希望他能與孫文合作。李鴻章婉拒了。他已決心登上大清第一疆臣的寶座。十七日,李乘船北上,經過香港,他在盛大的儀仗隊和十七響禮炮的歡迎聲中登陸。卜力對李進行最後的努力勸說。李鴻章不僅再一次婉拒,還正色道:“廣東和平的主要危險來自香港,作為香港總督,您應禁止顛覆分子利用香港作為基地。”隻是那從新加坡又來到香港海麵的孫文,依然不願放棄最後的努力。他命陳少白再次登上李鴻章的坐輪,叫劉學洵作最後一次勸說。劉無可奈何地道:“李中堂北上之意甚堅決,無法勸阻了。”
“薑還是老的辣啊。李鴻章虛與委蛇,玩孫文和卜力於股掌之間,真不愧是大清外交第一高手!”唐景崧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吸了口香煙,緩緩笑道:“十八日,李中堂離港北上。亭帥,李孫唱的這出‘兩廣獨立’秘戲,至此也就落幕收場!”
黃槐森聽著這使人匪夷所思的詭譎劇情,真是既驚奇又感慨。
唐景崧道:“好了。現在唐才常的自立軍瓦解,康有為依恃的武裝盡失,孫文兩廣獨立計劃流產,亭帥,天下看來從此也將少了很多麻煩。天意呀。”
太陽火熱起來了,黃槐森和唐景崧才下山歸去。
四月二十一日,朝廷頒了雲南布政使李經羲遷任廣西巡撫的上諭。三十日,卻又傳出李經羲抗旨不來廣西的消息。一直拖到五月二十一日,上諭改頒雲南巡撫丁振鐸移任廣西巡撫,黃槐森懸在心上的石頭才算落地,也才有了和眾幕友一道吃狗肉的興頭。
一個幕友夾著一塊狗肉打趣道:“巡撫大人,今晚吃這餐狗肉,三分是感謝拳匪,三分是感謝太後,三分是感謝洋人,一分是感謝丁巡撫。”
黃槐森不解地問:“這話怎講?”
幕友道:“亭帥,如果沒有這場拳禍,大人早已離桂了;如果沒經過庚子之變,太後就不會頒《罪己詔》,也不會重用像大人這樣既有維新思想,又老成持重之臣;如果沒有洋人三番五次作梗,新巡撫早已上任,我們還能拖到今天才吃狗肉嗎?”
黃槐森聽得一陣苦笑,眾幕友卻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我最怕太後今後連吃狗肉都要啟奏洋人。”
“這些都不怕,就怕跟老婆睡覺的權也挨洋人剝奪。”
大家又哄笑起來。
黃槐森想笑但笑不出來,這個朝廷確實也太窩囊了。本來調湖北巡撫於蔭霖改任廣西巡撫純屬中國內政,誰知任命發表後,英國公使卻照會當時在北京的和談代表李鴻章,以梧州英領事不讚成有仇外行為的於蔭霖出任桂撫,免與和局有礙。李鴻章知道這事有張之洞在裏麵摻和搗鬼。張本來是很器重於蔭霖的,稱讚於“學術純正,直諒篤實,正色立朝,可斷大事”,並薦舉時任安徽藩司的於蔭霖升任湖北巡撫。他本以為於會感激舉薦之恩,會好好與他這總督共事,誰知於是個深受傳統理學禁錮,對外國人和洋務存在很深偏見的人。他雖然感激張之洞對他的薦舉,卻對張大搞洋務那一套十分不滿,甚至說引進洋務是以夷變夏,這就使得張大為不滿了。更使張惱火的是,唐才常被捕,於蔭霖明知自力軍中有不少是兩湖書院、武警學堂、自強學堂的學生,不僅要窮追,還向朝廷上了個折子,說洋學堂有培養叛逆的可能,必須多加防範,以免釀禍。張之洞見於蔭霖如此不給臉麵,不講情誼,哪裏還能容得下他,便借調整各省督撫之機將他調任廣西巡撫了事,豈料半路殺出個洋人程咬金。李鴻章不敢得罪洋人,也不願使張之洞難堪,便向朝廷奏請另籌位置。清廷無奈,隻好將於蔭霖開缺候簡,以雲南布政使李經羲為廣西巡撫。殊不知李經羲不願來廣西。憑著他與李鴻章的特殊關係,講不來也就不來,朝廷也是無奈。最後隻好改任李經羲為雲南巡撫,讓他就地提拔,改調雲南巡撫丁振鐸來廣西。丁振鐸本是署理雲貴總督的雲南巡撫,平調來廣西,心中當然十分不快,但因沒有比李更硬的後台,隻好低頭認命,惟有念起“拖”字訣,不來上任接篆。一個半月之間,巡撫三易其人,這是中國曆史上從來沒有過的政治大玩笑。疆吏任命都形同兒戲,這個朝廷還有何威信可言?黃槐森正想感慨一番,隻見譯員樂嗬嗬地進來一聲“恭喜”,便將二份電報呈上。第一封是丁振鐸發來的“七月抵桂”,眾人一片歡騰。第二封是軍機處發來的。黃槐森看了一眼便塞進衣袖,冷笑一聲:“蘇元春沒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