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1 / 3)

李花鋪白英雄塚,從此紅顏不信命。

融江奔流到和睦圩地界顯得更是一片開闊。

在江邊那長滿野李子樹的荒嶺上,枝頭綴滿了粉白的花,一片連著一片,遠遠看去就像山風吹騰起來的一片片白雲。樹林中堆起一個新墳,一根青草也沒有,盡是粉白的花瓣,花瓣上沾著滴滴晨露,在陽光下晶晶閃亮。墳頂上壓著黃色紙錢,墳前燃著素燭和線香,大海碗裏裝著祭供的雞和肉,一碗飯,一雙筷,一個酒杯。一個戴著重孝的女子扶著墳頭傷心痛哭,雖然看不清麵容,但那渾圓的肩頸、纖細而富有彈力的腰肢,曲線分明地勾勒出了一個優美的體形。她就是鬱芸芳。她的身邊是金鳳。金鳳邊燒紙錢邊哭,滿臉盡是晶瑩的眼花。

今天是李德慶遇害七七四十九天的祭日。

“芸芳、金鳳,山哥他們來了。”在墳那邊插香的李鳳跑過來說。

遠處的江麵上,黃飛龍、黃飛虎劃著船,李德山、李亞善、韋五洲、韋玉卿、歐正光一言不發地望著荒嶺。張誌鴻和歐正光的表弟歐華周,拿著白孝在嶺邊等候。李德山不等船停穩,縱身就跳上了岸,直向高處奔去。芸芳發瘋似的跑了過來,放聲大哭,一口氣上不來,竟昏在李德山的懷裏。待金鳳、李鳳將芸芳抱過喚醒,三個女人撕心裂肺的痛哭,使那幾條漢子也哽咽了起來。

李德山在墳前跪下。墳頭沒有碑,隻有一塊權當墓碑的石板上貼著張白紙,寫著“夫君李德慶之墓。妻鬱芸芳立”。隨著芸芳的哭訴,大哥這風雨三年的情景,一幕幕浮現在李德山的眼前……

鬱芸芳自從與李立廷分手,先是隨謝三妹回到驚沙塘,後又退入鵬化山區與從桂平撤來的“老雞三”張三、李德慶會合。老雞三戰鬥負傷,被劣紳張景星擒獲,餘部統由謝三妹、李德慶率領轉戰六萬大山。在一次戰鬥中謝三妹犧牲,李德慶自知獨木難支,遂遣散隊伍,帶著芸芳等幾個人前來和睦與黃飛龍、黃飛虎會合,同時聯絡柳城縣大埔、古砦的會黨首領歐正光、歐華周,從此在三縣交界一帶主持開台拜會。為了不連累家人,他從不暴露真實身分。連過年也是半夜潛回龍岸拜見過雙親,天蒙亮便走。因他講白話,會眾都以為他是廣東人,都稱他“大哥佬”,緊隨左右的鬱芸芳被稱為“大嫂”,她從不解釋,隻是心中暗笑。

羅城兄弟會因去年新到任的知縣鄧士儀防範甚嚴,發展也就緩慢了下來。李德慶來後決定先打破龍岸的悶局,再圖周邊。他叫黃氏兄弟將總堂從和睦搬來融縣與羅城交界的永樂,先讓附近一帶“轉紅”。龍岸雖未公開拜台,但不少人已暗中入會了。李德慶的活動終被告密,鄧士儀不願轄地從此多事,乃同意蘇師爺“借刀殺人”之計。

那天,李德慶等人離開羅城縣城,直奔牛鼻圩找幫聯係購槍的老朱。黃昏時分,李德慶四人一到米粉店,老朱就把燜好的狗肉擺上,大家邊吃邊等從柳州來的販槍客。李德慶哪裏曉得,老朱已被蘇師爺收買了。他預先將麻醉藥蔓陀蘿拌蜂蜜衝入酒中。幸好芸芳那天喉嚨痛不喝酒,但她從朱某遊移不定的眼神中總似預感到了些什麼。姓朱的也不把這個女人當回事。天黑了,芸芳見柳州客不到,倒是見遠處不時有人朝屋裏張望,心中頓時生疑,也就借故小解避去。她剛出後門,隻聽身後發出異響,回頭一看,隻見兩個隨行兄弟“撲通”翻跌落地,李德慶則是一頭栽在桌上。芸芳見勢不妙,抽槍就衝回屋裏,姓朱的迎麵急攔,她抬手就是一槍。芸芳推了下李德慶,已是昏迷過去,她疾手掏了李的手槍,轉身衝出後門,躍過院牆。這時埋伏在外的清兵圍了過來,子彈打在牆頭上火花四射。芸芳兩槍在手,左右開火,凶狠異常。官兵見已一死一傷,哪裏還敢再追,隻好眼睜睜看著芸芳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牛鼻雖屬羅城,但據聯防章程,兵勇團練也就按蘇師爺的交待,將二個會黨殺了,抬著中毒未醒的李德慶就近向和睦團局報案。

再說芸芳脫險之後,徑向永樂奔去,與黃氏兄弟商量救人。然而,詭計多端的蘇師爺次日上午,“正巧”路過和睦前往融縣,團防局也就將李德慶交給蘇押往縣城。行至半路,蘇師爺下令將李德慶處死,拋屍入江。蘇到了融縣,稱“慣匪”跳江逃跑已被射殺,也就沒有了供詞,更無法驗明正身。待芸芳和黃氏兄弟趕到和睦,才知一切都晚了。最後,他們隻好為李德慶做了個衣冠塚。鬱芸芳本要殉情而去,還是李鳳、金鳳苦苦相勸,才將她勸到柳州。

李德山跪在墳前痛哭。二十年來,這個家都是大哥撐著,甚至在龍岸建房置田的錢,不少都是大哥出的。大哥生前沒有妻室兒女,死時連屍首也不見,真是赤條條地來,赤條條地去,衝衝殺殺來人世間走了這麼一遭!李德山知道,大哥從來就是笑迎死神,從來都將“人總有一死。今生死了,轉世再來,十八年後還不是一條好漢”這句話掛在嘴邊。如果說他有遺憾的話,就是生前不僅不能為雙親送終,甚至連自己的墳也無法堆壘在龍岸!想到這人生最大的不幸,李德山真是心如刀剜,痛不欲生。

芸芳向默默燒著紙錢的李德山問道:“山哥,你相信命嗎?”

“命?……”李德山反問一句,“你信嗎?”

“我原本是相信的,現在不信了。”芸芳睜開眼睛,亮晶晶的眸子蒙著淚霧,有如閃爍的晨星,極不穩定。

“怎麼又不信了呢?”

“山哥,看來湘山寺也是信不得。”芸芳久積於心,從不對外人透露的話,就像衝破閘門的洪水,滔滔傾瀉而出,“其實,從小我就知道自己的命犯孤鸞寡鳳,一生難有美滿姻緣。山哥,我先愛立廷大哥,結果是生離死別。後來我和德慶哥心心相印、真情一片。是呀,我們沒有談過嫁娶之事,但這些年的生死與共,要勝過無數次的海誓山盟,我愛德慶哥,決心終生相守,他又何嚐不愛我鬱芸芳?天下人都說,有情人終成眷屬。為什麼我又落到今日這種地步?老天不公,天理何在?德山哥,你想我還能信命麼?”

這時所有的人都被這一席話震住了,誰也想不到她對愛的追求是如此坦誠而大膽。芸芳俊美的麵容,因感情的衝動,格外光彩奪目,眼睛裏升騰起的一片熾烈火光,使任何男人都不敢正視。

金鳳也從來沒有發現芸芳像今天這麼漂亮迷人,這麼能言善道,陡然間一個奇怪的念頭在她腦海中一閃:“人說自古紅顏多薄命,難道我和芸芳都要應驗這句話麼?”她定了下神,頗為傷感地問:“芸芳姐,不信命那你信什麼?”

“今後我隻信我自己!”

闖羅城,眾兄弟悄離大將嶺;又一刀,鬱芸芳放血蘇師爺。

李德山一到大將嶺就病倒了。

大將嶺雖名為“嶺”,實際上是和睦的最高峰。此峰奇險峻絕,古藤吊纏;陡崖處流出一泉,四季溢瀉不涸;峰頂平整開闊,自古就是屯兵據守之地。一座不知建於何年的山主廟雖然不大,但香火不絕。上一年,黃氏兄弟就在此紮營,收容了不少外鄉兄弟。眼下,這裏叢叢翠竹,掩映著數排茅舍。李德山在此清靜之地靜養了三日,也就漸漸好了起來。

清晨的陽光透過竹窗射入,一屋子暖洋洋的。李德山坐在床上想著心事,見金鳳拿藥進來便問道:“金鳳,亞善和芸芳他們是去羅城了吧?”

“哪裏。芸芳說懶得在這裏跟你慪氣,叫飛虎帶他們到老君洞玩去了。”金鳳淺淺笑道,“山哥,你再吃幾副安神補心湯,調養幾日,病也就好了。”

原來那天一到大將嶺,李亞善等人就嚷著要夜闖羅城報仇。李德山開始同意,後來又變卦了。他說,小不忍則亂大謀。一個人得學大丈夫,絕不以一時遭際冒險,不以一己恩怨為懷,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芸芳一聽,大罵李德山無情寡義。她撕心裂肺地大哭大數,讓所有的人無不為之心痛,當夜李德山便在痛苦中病倒了。李亞善他們半夜也就悄悄下了山。

吃完藥,李德山叫金鳳出屋散心。晴空麗日,碧天如洗。李德山極目望去,幾十裏外的融城隱約可見。下到半山,側麵坡突然傳來了一陣陣人喊狗吠。循聲望去,隻見黃飛龍、韋玉卿、歐華周和一大幫寨佬村民,呼喊著包抄過來。金鳳見在攆野豬,大叫一聲“飛龍哥”,也就飛跑了過去。

黃飛龍提著一把大刀,氣籲籲地縱步躍上塊巨石,四下搜視著野豬的蹤跡。幾隻獵狗又躥又吠,加上眾人吆喝喊叫,氣氛緊張得扣人心弦。突然“砰”聲槍響,金鳳開火了。隻見丈餘開外的雜樹叢中,一隻大野豬正朝她直衝過來。黃飛龍頓時頭發倒豎了起來,因為野豬被鐵貓夾腳,已是極其凶猛暴烈,你再一槍打它不死,那麼它必定會挺著獠牙向你死衝而來。金鳳不知所措了。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黃飛龍大叫一聲,飛身跳下,兩腿叉開,穩穩騎在野豬背上,兩隻手死死扯住它的雙耳。它也活該當死,跑進的是一條衝漕,又被黃飛龍死死壓住,進退動彈不得。黃飛龍大叫補火,金鳳卻已被嚇蒙了。這時幸虧韋玉卿趕來補上一槍,才結果了這畜牲的性命。按規矩,見者有份。一個三百斤重的野豬,一會就被村民分了大半。

正欲回山,遠處就傳來了芸芳的朗朗笑聲。金鳳迎著跑去,李德山卻黑著臉徑自歸屋。

李德山回到茅屋真是鬱鬱寡歡。聽那幫人又講又笑,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李亞善下廚去弄紅燜野豬肉,芸芳和金鳳幫打下手。廟中動著象棋,一片將殺之聲。天漸漸黑下來了,李德山感到有幾分孤獨和悲涼。

竹門“吱”聲推開了。李德山以為是金鳳,也就側身假裝睡去。那人也不吭聲,上床倒頭便睡下。李德山納悶片刻,忍不住翻身過來一看。啊,竟是芸芳!芸芳將李德山一把抱住,咯咯地笑個不停。

“芸芳,你怎麼搞的?”

“山哥,我也要嫁給你。”

“你莫不是吃錯了藥?”

“不管吃對吃錯,今晚我就睡在這裏。”

“捉賊捉贓,捉奸捉雙!”金鳳拿著燈盞,笑嘻嘻地進來,“山哥,你真是好豔福,今夜我和芸芳一起陪你。”

“芸芳,你們到羅城究竟幹了些什麼?”

“我已經為你哥出了口冤氣!”芸芳坐了起來,故意道,“走,金鳳,去看亞善哥弄野味。”

李德山一把將芸芳拉住道:“你給我快講。”

“嘿,半天不理我,怎麼現在又求我了?還不是英雄難過美人關!”芸芳用手在李德山的臉上一摸,慢慢地將這兩天的事講了出來:

原來,鬱芸芳五人一到羅城的怡春酒店,李亞善就跟李鳳、張誌鴻道明來意。張誌鴻馬上畫了張縣衙地圖,一一標出署內房舍崗哨。午飯後,張誌鴻找了個由頭,帶李亞善到縣署裏轉了一圈。黃飛虎等人則去踩點。李鳳與芸芳,走街串巷,四處看個明白。太陽剛落山,和睦十多個負責接應的兄弟也來了,張鴻喜將他們分組作了布置。本來決定當晚動手的,誰知鄧士儀在防營中賭個通宵不回署,隻好改期。第二天,夜半時分,李亞善等換上夜行短打,分頭悄悄出動。

羅城縣衙大門前的兩個大燈籠,把門口映照得如同白晝。四周的圍牆上,每隔三幾丈,就掛著一盞風燈。幾個巡哨官兵,沿著圍牆來回遊弋,雪刃在黑沉沉的夜色中閃著寒光。

韋五洲貼著巷口,看巡哨走遠,便將飛石打出,隻聽“撲”的一聲,圍牆上一盞風燈黑了。李亞善瞅準巡哨回頭搜查的檔口,“嗖”地從斷牆後躍出,飛快躥上苦楝樹,攀住一根伸向圍牆的枝椏,氣沉丹田,使一招“猿猴醉枝”,往下一顫,借樹枝的彈力,縱上八尺高的圍牆頭,再腳尖一點,又像一張落葉悄然飄落下去,猶似野貓一般躥到幾叢海棠花後伏了下來。他靜觀片刻,發現署內的八角亭裏有人,就從八寶囊中取出一塊問路石向屋簷一拋,“叭嗒”一聲,一塊瓦落了下來。

“哪個?”亭中哨兵拉動槍栓,吆喝著跑了過去。那哨兵四處搜視一輪,沒有動靜。李亞善又裝了幾聲貓叫。那哨兵見地上一片簷瓦摔成八瓣,罵了聲“瘟貓”,又回亭裏睡下養神。李亞善迅疾借著假山和樹木花叢的掩護,幾個箭步躥到屋後的陽溝,抓住一根鐵條,運力於雙臂,猛一使勁,鐵條彎了,扳出一個大洞。芸芳、韋五洲、黃飛虎、歐正光縮身藏背,鑽了進來,耳語幾句,遂分頭行事。

黃飛虎和歐正光躥到亭裏,刀光一閃,將哨兵殺了。

鄧士儀住的小院,月亮門上安著拉柵,房門頭上吊著一盞半明半暗的燈籠,射出黯淡昏蒙的紅光,把小院照得影影綽綽。李亞善見前麵無法進去,看眼大屋飛簷,運足底氣,盡力一聳,攀住簷尾,一個翻身躍到大屋頂上,順著屋脊走到鄧士儀的屋頭,縱身躍下,轉到後窗,用鵝眉刺撬了撬雕花隔窗,那隔窗大約是年久失修,一撬就開,連聲響也沒有。李亞善跳進臥室,發現床前擺著一雙布鞋和一雙繡花鞋,鄧士儀和姘婦正睡得似死豬一般。他定了定神,猛地扯開蚊帳,惡狠狠地低聲喝道:“不準喊。一喊,老子就殺了你們這對狗男女!”

鄧士儀和那姘婦借著燈籠透進的燈火,看著李亞善閃著寒光的尖刀,一副殺氣騰騰的凶相,嚇得大氣都不敢透出,隻有上牙碰下牙的哆嗦聲。

李亞善猛地將鄧士儀拉下床,叫聲“跪下”,先是將他手腳綁了,然後割下一塊蚊帳布朝他嘴巴一塞,一腳將這家夥踢翻在地,又叫那赤身裸體的女人穿上衣裳,也塞嘴綁好。待歇了口氣,李亞善用刀先把鄧士儀的辮子割了,再在屁股劃上一刀,然後依照武鬆血濺鴛鴦樓的方式,用布蘸著血,在粉壁上寫下“暫留你狗命一條!”

再說那芸芳和韋五洲,潛入簽押房後的蘇師爺臥室,三下五除二就將這鴉片煙鬼綁得像個粽粑似的。韋五洲先將他塞嘴綁好,打了個五癆七傷,割了辮子,問芸芳如何處置。芸芳真是恨不得一刀將這家夥殺了,但礙於李德山的想法,才不便動手。她想了想,低聲叫道:“五哥,你幫我把這家夥拉起來。”韋五洲猛地將蘇師爺一提,隻見芸芳將刀子朝他的褲襠一劃,再一刀將他的“命根”切了。韋五洲看著地板上的一截肉,禁不住笑了起來。

黃飛虎和歐正光估計屋內已處置停當,學了幾聲貓叫。芸芳、李亞善、韋五洲聞聲出屋。五條黑影又從陽溝水洞中閃了出來。待芸芳與李鳳揖別時,衙門裏的鑼聲響了……

金鳳聽說到此,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又樂又解恨地道:“芸芳,你割了蘇師爺的命根,這個男人也就廢了。”

李德山道:“芸芳,真想不到你還學得這一招。”

“山哥,這是跟立廷嫂子和謝三妹學的。”芸芳又講了當年梁氏和謝三妹的趣事,然後不無得意地道:“金鳳,你除了認得陪山哥,還有這種本事麼?”

金鳳一拳朝芸芳打去。

第二天,芸芳、金鳳、韋五洲、韋玉卿回柳州。歐正光、歐華周回柳城。黃飛龍留守大將嶺。李德山、李亞善、黃飛虎往永樂去了。

陸老幺永樂贈秘圖,羅一簫龍岸拜師父。

永樂自古就是融縣通往羅城的孔道。一八六一年石達開入融縣,便派一支主力駐在永樂大岩村,嚴防湘黔清軍窺襲,至今營盤溝壘尚存。

黃飛虎帶李德山、李亞善進了大岩村陸老幺的家。

村裏人都稱陸老幺為“幺伯”。七十多歲了,身板挺直,精神十足。他曾在翼王麾下當過司書,後來在戰鬥中被打瘸了右腳,才在此入贅落籍。他無兒無女,與老奶相守度日。黃飛虎曾拜他學過功夫,叫了聲“師父”,就把李德山、李亞善的來意講了。

幺伯一眼便看出李德山不是等閑之輩,再聽說是李德慶的胞弟就更加喜歡。幺伯極為惋惜李德慶之死,說了兩人的交情之後,話題就轉到了遊勇準備起事上來。他喝了口茶,道:

“德山表侄,既然遊勇有意大舉,那麼眼下是要好生經營一下龍岸。來日大舉,能占桂林、柳州當然最好,如不得大勢,那麼就退到龍岸、三防、五十二峒,在這些地方與敵相峙周旋。大軍北可移師貴州、湖南,西可回師桂西,轉入黔滇桂交界,紅水河流域,何處不可藏龍臥虎?德山,不知你意下如何?”

“幺伯,你講的正是陸亞發大哥所想的。”李德山聽得心中大喜,對這太平天國老兵又多生了幾分敬意,“幺伯,難得你如此有心啊。”

幺伯道:“彼此彼此。德山,你們看中這片地域,也還有其他考慮吧?”

“還考慮到了這地方的特殊民風民情。”李德山道,“幺伯,這偌大一片地方,世居的多是仫佬、毛南、壯、苗、瑤、侗,外來的漢人也多是飄泊之身,當中又以客家人為最。這些人先天就經受磨難,倍受歧視,仇恨官府,因此隻要有人揭竿,蟻附者必定如雲。再則,這些地方的會黨頭領,均是本地強人,軫域觀念根深蒂固,倘若官軍前來,定犯眾怒,他們立足尚且不易,要想在一年半載剿清遊勇,更是斷不可能。”

幺伯頷首不語。

李德山喝了口茶,話鋒一轉,繼續侃侃而談:“今人研究翼王之敗,其中多有指責他敗在沒有建立可紮根的地盤。我想,翼王當年不是不想在桂西北建立根據地,而是天不相容,地不相容,人不相容。石達開回師廣西,姑且不論時機不當,隻看那軍中士卒,十之七八是外省人,言語不通,風俗各異,本土鄉民不睬你,你便成了一支流寇孤軍,最後隻有遠走黔川一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