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那些大人物,照理應該是無所不能的,為了給外界這種深刻的印象,所以最好什麼也不要做,那就是無為而治了。如果由於衝動而做出不合適的舉動,人們就會發現上頭並非無所不能,一種悠久的神秘感就此喪失,人們就會喪失最牢固的信仰,失去對上頭的無限敬畏,當人們憤怒的發現一直以來受騙了,那麼局勢就會動蕩不安。所以上頭不僅不能輕舉妄動,而且要深居淺出與世隔絕,在大大小小的紫禁城裏整天伸懶腰打嗬欠,呆在那個陰森森的角落會很不舒服,感到無聊透頂。但出去一趟也很麻煩——因為不能拋頭露麵,所以要坐在一百二十個人抬的轎子裏,轎子外要有深色的帷幔,而且事前要清道連螞蟻都不能在路上逗留,即便如此還要高舉肅靜和回避的死氣沉沉的牌子,還要有沉悶的鑼聲驅趕四散奔逃的陽光和空氣,如此一來還不如呆在紫禁城裏自在。至於微服私訪就更加荒誕了,住在紫禁城的每一個人,包括普通的太監和宮女,都會對圍牆外的新鮮空氣過敏,至於大人物就更加嬌貴了,隻要打開窗讓空氣流通就足以讓這些大人物休克。
張三歎了口氣,看起來一切都很糟糕。全世界都知道,張三不是壞人,不僅不是壞人,而且一貫堅持盡量少惹麻煩。照常理分析張三此刻已買了醬油——就在離家不遠的一家雜貨店,他還在陰暗潮濕的雜貨店鋪麵看一夥人玩紙牌,玩紙牌的人邀請張三加入這種打發時間的遊戲,可張三看得出這可能蘊藏了一個圈套,他很堅定的拒絕了誘惑。還沒等那夥人散了,張三就匆匆回家了,他的妻子照例站在門前看著他揚起的腳步,看到他的身影和腳步,她妻子就難以察覺的露出一絲笑意,很溫馨也很甜蜜。
每當夕陽下山,他妻子就倚在門邊,望穿秋水的眺望他回家時穿的妻子給打了補丁的衣裳。如果張三沒有回家,妻子就會整夜失眠,因為張三是全家的依靠和支撐,不能想象張三出了意外之後,這個貧寒的家還能勉強維持下去。對於孩子們來說,父親就是頭頂的那片天空,如果父親失蹤了,那麼天就塌了。
他的妻子不漂亮,可也不難看,和所有出身小戶人家的女人一樣,妻子並沒有嬌生慣養的脾氣,雖然身材嬌小,總是默默的忙永遠也忙不完的家務。紡紗織布不是他妻子特別擅長的,論眼明手快遠不如隔壁的王幹娘,可她咬著牙每天在深夜裏紡紗織布,張三怎麼勸都不聽。說到底他妻子骨子裏是要強的女人,但也很脆弱,很難想象能禁得住意外的打擊。
沒有等來張三的身影,他妻子咬緊牙根在心裏流淚,竭力不讓眼淚從汪洋恣睢的眼眶裏奔湧而出,他妻子此刻編了一個謊言,告訴孩子們父親就要回來了。孩子們說什麼也不相信,年幼的一個已經哭出聲來,孩子們本能地害怕失去父親的風險,孩子隱約地預感到出了什麼事,他們敏銳地看出家裏的氣氛不對,覺察到媽媽的臉色不好似乎有心事瞞著他們。最小的孩子哭得更凶了,他妻子變著花樣哄騙,直到孩子哭累了進入淒楚的夢境,他妻子才靠著窗默默流淚。
張三歎了口氣,歎息自己落到了一個永遠也跳不出的圈套裏。經驗告訴他,四個黑衣人絕不會放過他,雖然眾所周知張三是無辜的,並且以他的小心翼翼不會牽扯進任何一個漩渦。可經驗告訴他,這是毫無意義的,不要異想天開能夠僥幸逃脫。重要的是他已經被逮捕了,雖然四個黑衣人沒有指出這一點,但這依然是被逮捕了。因為四個黑衣人是上頭派來的,所以他們逮捕人不需要告知對方,也不需要出示緝拿的海捕文書,也不需要腳鐐和枷鎖,也不需要暴露自己的身份,當然也不會顧及被逮捕的是否無辜是否遭人陷害是否重病在身。總之他們是上頭派來的,至少名義上是這樣,所以想逮捕誰就可以這樣做,無論逮捕什麼人都輕而易舉。
張三歎了口氣,他感覺渾身酸疼和不自在。他想抬起頭這當然不可能,因為他被逮捕了。他想翻轉身子這自然是不被允許的,還是因為他被逮捕了,他想伸懶腰就更加可望而不可即。最後他想打個噴嚏,他實在忍不住了,於是他豁出去了,但四個黑衣人早料到了這一著,其中的一個黑衣人伸出有力的胖手掌捂住了他的嘴巴,於是湧上喉嚨的這個噴嚏又被硬生生堵回去了。於是他放棄了想要使自己略微輕鬆自在一些的種種努力,於是一切照舊,他也不再折騰。四個黑衣人似乎很滿意,其中一個黑衣人又把厚厚的胖手掌移開了,他又能順暢地呼吸了。現在他已經習慣了,他不再費神地胡思亂想,他索性昏昏沉沉地,似乎進入了空空洞洞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