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抬起眼睛,盈盈地望向他。
“我想把騰躍賣了,是因為這是一筆好生意,還因為你為了這個工廠太累了。我想,你爸在的時候,不會讓你這麼累。我沒有跟你說,是因為我似乎沒有我自己所知道的那麼了解你,我以為我能拿捏好分寸,讓你順從我的所有決定。這是一個愚蠢的想法。
“你是了解我的,我自大,主觀,隨心所欲,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你走了以後,我才了解我的這些缺點。我就在想我活了這些年,最後倒是從你身上看清楚了我自己。”
“我承認從日本遇見你時,我沒什麼好的同情心,也沒安好心,把這次邂逅當成一場豔遇。可是越接近你,我就越矛盾。我這輩子都沒有過這樣的情緒,我想我是真喜歡上你了。你去哈爾濱和日本的那段日子,我想了很多,我上網找過你寫的帖子,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有高屹,那時我還不知道他是你哥哥。你對十來歲發生的事情記得這麼牢。從你在帖子裏寫的那些往事,我知道你小時候對高屹任性胡為,可也對他千依百順,從來不對他用心計。你在我身上用盡了心計,到最後什麼都不肯付出。我長這麼大,除了父親早逝,幾乎沒遭遇過什麼挫折,一向要風得風求仁得仁。可是我沒法讓你像牽掛高屹這樣牽掛我。
“你離開的那段日子,我是既想徹底忘了你又想徹底留著你。重新見著你,我就隻想留著你,不管那些陳年往事了。可你在我麵前哭了,江湖,我第一次看到你為我哭了。可你還逞強非要一步步推開我。你心裏的這個疤如果好不了,就像你說過的,也許我們以後有一天會互相埋怨對方。”
江湖就這麼看著徐斯,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明亮若星辰,深深映在她的眼裏,她的腦海裏,她的人生裏。
“徐斯——”
“江湖,我一直想讓你休息休息。這幾個月來我挺累的,我媽病倒了,現在我們家隻剩下我和她,她受的打擊夠大了,我得照顧好她。有時候我會到你們家樓下逛逛,我看到你在窗台上養了海棠,我一直沒找你,我想讓你平平靜靜過好這幾個月。可是今天這麼巧就碰到了你。江湖——”
“徐斯——你要我怎麼做?”
“你什麼時候收拾好你破碎的勇氣呢?你那時候要跳天城山,我把你抓下來以後你用多大的力氣抓我打我?後來你鼓起勇氣,再也不尋死了。我在想,這回你這把勇氣要存多久才鼓的起來?”
徐斯講完了,看著眼前的江湖。她娃娃一般的大眼睛含著水汽,她的眉型卻修的更加堅毅。
這是他渴念的,渴念的太久,心上都生出隱隱的痹痛。
他俯下身去,吻住了江湖的唇,用盡了力氣的,仿佛要通過這一個吻,把他的力量他的思念全部傳達給她。
他鬆開她的時候,看到她又流了淚。她流淚的樣子讓他心疼。他緊緊擁抱著她。
江湖埋在徐斯的懷裏,她說:“我——”
可是這句話還有說話,突然就發出一聲轟然的巨響,震耳欲聾,仿佛天搖地動了一般。
在驚恐之前,江湖隻覺得有一股巨大的推力將她猛地推了出去,跟著起了一片塵土,轟隆隆地倒下一片,分不清是防水布還是磚牆。她的眼前一黑,摔在了地下,碰到水泥地的手肘一陣劇痛,劇痛加速了她的魂飛魄散。
江湖驚叫了一聲:“徐斯!”
緊接著一陣陣的巨響由後頭的疊次傳來,隆隆不斷。
江湖的腦中先是一片空白,茫然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等巨響歇聲,塵煙散盡,才看見倒塌的防水布水泥板後有徐斯的衣角。
她瘋了一樣衝了過去,隻是一心想著,徐斯有沒有事,有沒有被落下的水泥板砸到?如果徐斯受傷,如果徐斯出了事情——那邊水泥板和防水布攏成一座小山,她看不見徐斯到底在哪裏,隻能不停地瘋狂地叫喊著:“徐斯徐斯。”
第二節
莫北走進病房的時候,病房裏早已是人頭擠擠。
關止早就到了,還抱著女兒一起來的。徐斯的秘書躬身近前聽徐斯吩咐著什麼,任冰手裏也拿了一疊文件等著請示,徐家的家政服務員也在現場,正在和著保溫桶裏的湯,護士在病床的另一頭幫著徐斯換點滴,主任醫師巡床巡好走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幫住院醫。
病床上的徐斯腿上打了石膏,手臂上也打了石膏,腿還被吊了起來,整個人看著就腫上了半圈,十分驚悚。
關止的小女兒很怕見到這樣的情景,看一眼徐斯,就把頭埋在她爸爸的懷裏不敢抬起來,她爸爸說:“看,徐叔叔像什麼?”
小女兒搖搖頭,答不出來。她爸爸於是說:“像木乃伊。”
小女兒學著說了一句:“木乃伊。”
徐斯同秘書Jane把話說了一半,聽到關止在編排他,於是撥空甩了一句:“要早教別堵我這兒,滾外頭去。”
關止馬上捂住小女兒的耳朵:“我們不聽徐叔叔的髒話,我們是文明人。”把徐斯氣的差點翻白眼。
莫北上前笑著說:“關止說你沒事兒跑施工重地,被倒下的水泥板砸成半殘了,我看還行,還有力氣罵人。”他又對著任冰笑了笑,“也有力氣指導工作。”
任冰也笑了:“徐總可以拿勞模了,我們的高層會議都能改病房裏開。”
家政服務員端著一碗大補湯說:“你媽媽一定要你喝了。”
徐斯一臉的不樂意,把湯放在了旁邊,碰也不碰。倒是同房內的一眾人講了幾回笑話。
病房的門又開了,方蘋走了進來,看到一屋子的人,皺皺眉頭。
關止抱著女兒先站了起來,對徐斯說:“我們先走了。”
眾人都會意。
莫北臨走前對徐斯輕聲說了一句:“我在樓下看到江湖了。”
徐斯點了點頭。
屋子裏一忽兒就隻剩下母子兩個。
方蘋看到滿滿的補湯,親自端了起來,徐斯立刻半坐起身,說:“別,媽,你要是喂我,還讓不讓我活了?”
於是方蘋把湯放下,正色地說:“你讓不讓我活了?家裏出了這麼多事,你還要再惹些事,昨天醫院給我電話嚇的我差點心髒病發。要是你有個什麼事情,我該怎麼向你爸爸交代?”
徐斯忙說:“我這不是沒事嗎?小腿就是骨個折,手這兒是骨裂。”
方蘋望一眼徐斯的秘書留下來卷宗,稍稍順了順氣。
病床上的兒子精神倒是還好,傷情她也具體了解過了。
百貨樓的物業方是嚇的魂飛魄散,原本副樓的地基打的不穩,鋼筋也是劣質的,是那位出了名造樓樓倒的沈貴當年接的項目。但新的承建方並不想投入巨資推倒重造,隻是不斷在外圍加固,可是因為連著幾個月的雨季,終究防不了這爛尾工程的崩塌。
水泥板倒下來的時候,正好和下頭的圍欄形成一個夾角,才沒砸到徐斯身上。不過他人高腿長,小腿閃避不及被另一頭倒下來的石塊壓住,手肘也被防水布的架子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