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日落下的吻(2 / 3)

他就這麼定定地注視著夕陽裏的她幾秒,終於閉上嘴,眼裏少有地閃過一絲沒辦法控製的懊惱:“宋愛兒,我就不該讓你來這,讓那幫東西往死裏灌你。”

她傻傻地聽著,他忽然捧住她的臉深深地吻了下去。

宋愛兒記得那個吻,是真正的深吻,舌尖和舌尖打著卷,兩人的眼睛都閉上了。好像所有的海水都鋪天蓋地而來,可是在夕陽裏,海水是那麼暖,一點兒也不讓人覺得寒冷。她把整個肩都縮了起來,靠在他的懷裏。迷迷糊糊中還記得對自己說,你可不要心動啊宋愛兒,你和他就是一對搭夥的,一個跩得像祖宗,一個鑽進錢眼裏。這要都能成愛情了,那為了心愛的露絲活活凍死在海水裏的傑克怎麼辦?

“你有那麼一點兒喜歡我嗎?”那天,他忽然問她。

喝醉了的宋愛兒笑嘻嘻地反問:“你跳海嗎?”

王邈像看一個神經病似的看著她。

宋愛兒認真地說:“如果你跳,我就跳。”

可這裏不是三亞,也沒有遊艇。這裏是巴厘島的海神廟,日落將沒,天色一點點地暗下去。

回過神的宋愛兒終於說出了一句真正應景的話:“有必要嗎,王邈?現在來說這些。”

“你沒醉吧,那天?”他站在日落的餘燼裏沒有動,幾近奇怪的固執。

“那天我要沒醉,就該對你說……”她終於笑了起來,珠貝似的牙齒輕輕地咬住下唇,像個小女孩似的天真柔軟,“對你說……我喜歡你,是真的喜歡你,王大少。我接近你一點也不為了別的東西。我要是沒醉……”她終於露出了之前像他在車內一樣挑釁的笑容,“我腦子裏缺根弦嗎,不借這個機會表表情?”

王邈說翻臉就翻臉:“真該把你推下去,現在。”

“下麵就是海灘,隻是暫時被水淹了。你推不死我。”宋愛兒微笑,“要是試一試也沒什麼要緊,我買了保險。”頓了頓,“大額的。”

“蔣與榕給你買的?”

“嚴格來說是用他的錢買的。”

有那麼一刹,他冰冷的眼神讓她有些不寒而栗。可是很快地,王邈就笑了:“那你得好好抱住人家的大腿才還得了這個人情。”

“沒必要這樣酸言酸語。”宋愛兒平靜地看著他,“我現在不靠你活,從巴厘島回去後也沒什麼機會再見你。”

“你就這麼肯定蔣與榕會把你捧在心窩上?”

“你為什麼總是戴有色眼鏡看人?”宋愛兒皺著眉看他,“導遊是我的工作,我很努力地在做,你是我的客人,蔣先生是我的老板。”

王邈這次是真的聽笑了。過了一會兒,他調整了一下表情,重新抬起頭:“我為你的智商著急,宋愛兒。”

回酒店前他們去了海邊。

宋愛兒找人支了一個燒烤架,就著夜風她為他們烤了一些果腹的東西。白日裏的暑氣漸漸消退了,深藍的天穹繁星點點。她一個人站在烤架邊手忙腳亂地烤著,沒人來搭把手。景思思不喜歡煙熏的氣味,早挽著王邈的手遠遠地走到海灘邊聽浪拍岩岸的聲音去了。

夜色裏,王邈著一件白T,休閑長褲。他的背影,景思思的玫紅色長裙,都漸漸變成一團小小的螢火似的光暈。

宋愛兒被煙嗆得咳嗽了幾聲,眼圈都紅了。

低下頭,她繼續認真地給那些肉串翻了個麵,慢吞吞地烤著。

“我來吧。”一個聲音忽然響在她的頭頂。

宋愛兒轉回身,蔣與榕已接過了她手上的工具。指尖相碰,她極力握住不肯:“不不,這太失禮了,蔣先生。”

“我是客人,你是導遊。所以髒活累活都交給你,是嗎?”蔣與榕笑了笑,“可現在這個客人覺得親自動手燒烤也怪有意思的。”

他都這樣說了,她也不好意思再抓住工具不放。

蔣與榕玩燒烤比她輕車熟路多了,隻是一小會兒,那肉香就輕飄飄地探入她的鼻底。宋愛兒幾近貪婪地猛吸一大口:“好餓。”

話未落音,蔣與榕就把烤好的一串肉喂到了她的嘴邊。宋愛兒沒多想,以為是試生熟,樂滋滋地咬了一口:“熟了。”

大約是她的不解風情又取悅了他,他那雙暗沉的眼裏竟有一絲笑意。

“咦,蔣先生親自動手燒烤嗎?”海浪聲裏景思思偶爾回過頭,驚訝地說。

王邈淡淡地向言笑盈盈的兩人瞥去一眼:“走,我們回去。”

這頭宋愛兒和蔣與榕已跳到了另一個話題。

“什麼,您還當過兵?”

“嗯。”蔣與榕漫不經心地翻動著那些快要烤熟的肉串,“特種兵。”

宋愛兒一口肉塞到嘴裏,險些硌壞牙:“騙我的?”

“在野外考核時幾個月不見肉星子,一隻凍死的老鼠就是滿漢全席中的美味了。”他似乎起了逗弄這小姑娘的心思,放慢聲音循循善誘,“剝了皮,放在柴堆上烤。烤到七分熟,肉美鮮嫩,真是不錯。可是火種哪有那麼好找,要是被困在石洞裏那就隻有用牙齒把鼠皮生生地撕開。”

“別說了,快別說了。”宋愛兒強笑著打岔,聽得胃裏直惡心。

“你們在說什麼?這麼有趣。”景思思快步走到他們跟前。

蔣與榕悄然無聲地轉移了話題,隨手將一串烤好的肉串遞到她手裏:“來,景小姐,嚐嚐。”

景思思隻知這人是王邈的前姐夫,又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並不算熟悉。可是一路同行,蔣與榕的修為與風度,實在遠超王邈,很難讓人沒有好感。因此她也就矜持地笑了笑,伸手接過。

王邈笑了:“姐夫,我怎麼覺著你的眼睛就沒往我身上正經瞅過一眼?”言下之意大有譏諷他的眼珠子盡往兩個女人身上轉了。

蔣與榕倒是很從容地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口氣是長輩的漫不經心:“你十幾歲時就跟在我身邊瞎胡鬧了。這些年我給你收拾的爛攤子還不夠?”

正挽起袖子的王邈手上的動作忽而一頓,反應過來時卻是微微一笑。那笑容有點複雜。

蔣與榕順手就要將一串海鮮燒烤遞給他,宋愛兒下意識地就奪過:“哎,別。”

那兩男一女霎時安靜了下來,看著她。

回過神來的宋愛兒臉色泛白,在燈下仿佛自嘲。王邈天生對海鮮過敏,景思思看來並不知道。而蔣與榕是因為隔著年月太久,又正和人說著話,一時也糊塗了。

沉默中隻有站在燈下的王邈不緊不慢地挽好袖子,抬起頭,露出一個由衷的笑容:“哦,看樣子宋導遊今天餓急了。”

她抬起的手緩緩地放下,在虛空裏無力地抓了幾下,指尖蜷成一團,仿佛一隻最卑微弱小的螻蟻。蔣與榕看了一眼她,又看了看一旁笑吟吟的王邈,沒有再說什麼。

吃燒烤不能沒啤酒,最後她終於是喝醉了,雖隻是微醺,然而因為那漫天的星光仿佛追隨拍打上岸的潮水緩緩湧來,似真、似幻,好像也並不那麼分明。

王邈給她敬酒,所以她不能不喝;景思思不願陪酒,所以她不能不喝;蔣與榕沒有阻攔,所以她不能不喝。

這麼多不能不喝的理由,攔不住她千杯不倒的稱號。其實王邈也喝高了,白皙的皮膚透出微紅。他喝高了反而會格外沉穩安靜,眼神越發清明,不見一絲醉態,其實腦子裏早成了一團漿糊。

景思思隻陪他們喝了半瓶,蔣與榕則半點酒也沒沾。

“走吧。”他一手挽著衣服,伸手要去扶住已踉蹌的宋愛兒,卻是扭頭對著王邈說,“天已經晚了。”

她醉得這樣是再沒法開車了,好在附近就有的士服務。宋愛兒在大醉中仍記得大著舌頭結結巴巴地向他道歉:“不……不好意思,蔣先生。”

灌醉她的罪魁禍首卻慢吞吞地撐著膝蓋站起:“姐夫,她——是你的誰?”

“你喝醉了。”

“拿手挽著的這女人……她是你的誰?”

“王邈,王邈。”景思思溫柔地拍著他的背,“快回酒店吧,你喝得一身酒氣。”

王邈“啪”的一下幾近凶殘地拍開她的手,想要推開身旁的人,下一秒卻整個人向前傾去。

宋愛兒醉眼如絲,懵懵懂懂中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借給他。誰知那雙手卻緊緊地攥住她,將她拉入了熟悉的懷抱。

“你說,你自己來說。”他一手摟住她的肩,將她扣在了懷裏,指著燈下麵容疏淡的蔣與榕。

他嘴裏嗬出的酒氣很難聞,宋愛兒吸了吸鼻子,捂住:“你,你放開我。”

景思思有些瞠目結舌地看著白天裏鎮定自若的兩人這一刻就像兩個小孩兒似的鬧著別扭。蔣與榕稍稍抬眼,向她做了一個示意的眼神。她立即明白過來,兩人一個拉住踉蹌的宋愛兒,一個扶住癱軟的王邈,將他們分開。

伸手攔了兩輛的士,蔣與榕把宋愛兒塞進自己那輛,這頭景思思哄著王邈上了另一輛。

一路上車窗半降,巴厘島的夜風習習拂來,像是涼涼的小爪子直要撓到人的心裏去。宋愛兒被風吹得稍有清醒,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倒頭睡在了男人的肩上。

“酒醒了?”

“有點難受。”她摸了摸額頭。

蔣與榕仍是那副長輩的模樣:“到了酒店再吃些醒酒藥吧。”

“Royal Pita Maha裏備有醒酒藥?”

“我隨身帶著。”

她笑了一下:“你是哆啦A夢嗎,蔣先生?”

沒想到他居然真的看過這部動漫,非常認真又不失紳士地同她商量:“能不把我比喻成那隻胖頭貓嗎?”

“我今天喝得有點兒多了。”

“明天我們去哪兒?”

“我想想。”她在車窗邊架起胳膊,撐住了搖搖欲墜的腦袋,醉後的腦子仿佛打了結,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百轉千回還想不出所以然來。好在蔣與榕有足夠的耐心。

良久,宋愛兒忽然睜大眼,像是失去了焦距的瞳孔突然收縮一般:“去看皇宮和藝術村吧。”

去烏布時正和一隊新婚旅遊團相撞,宋愛兒才開了門下車,就聽到了熟悉的中文。年輕人的新婚團不比大媽夕陽團,少了些三五成群的嘰嘰互語,遊客都是一對對的,說話聲音也不高。

對於初到巴厘島的人,來看烏布的皇宮,留張合影或者住一晚皇宮旅店,都能徹徹底底享受那種異域風情。可是宋愛兒早年當導遊時幾乎是帶著人一天來一趟,閉著眼也能把路摸熟了,自然沒什麼新奇。蔣與榕對於這類小島人文風情的感興趣程度也不高,宋愛兒想起杜可曾經提到過,蔣與榕喜歡的是打獵。他有一把專門定製的獵槍,每年十月後就會和生意上的夥伴去俄羅斯打獵。這些場合蔣與榕通常是不會帶上杜可的,她的名分也僅止於一個他在北京的“女朋友”而已。

景思思對於人多雜亂的地方一向沒有好感,即使那是一座始建於公元十六世紀的皇宮。

於是宋愛兒的導遊詞隻能講給那個她最不願麵對的人聽:“這座皇宮始建於十六世紀,由當時彙聚而來的藝術家們設計,幾乎算得上是巴厘島最具風情和曆史的地方。皇宮裏一共有六十間房……”

“裏頭還住人嗎?”王邈興致勃勃地打斷她。

宋愛兒調整了一下表情,微笑:“當然,雖然烏布王室在二十世紀被荷蘭人廢黜,但是……”她的“但是”還沒說完,王邈便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比起慘透了的愛新覺羅,下場還是好一些。”

“雖然有皇族後裔生活在裏麵,做的卻是和平民一樣的工作。”

“你的意思是,他們也要掙錢糊口?”

“當然。”

王邈那雙漂亮極了的眼睛又微微彎起:“那收回我剛才的話吧。”

景思思在一旁給王邈充當著臨時導遊:“這裏的宮殿晚上會有傳統的巴厘島舞蹈,我們要不要看?”這時中午剛剛過去沒多久,一整個下午的好時光實在是太悠長,王邈又是那樣的急性子,肯定等不及。

宋愛兒看了一眼王邈,有心挑事兒,於是趁他不注意向景思思微微一笑,下巴朝蔣與榕那邊抬了抬。景思思倒沒像往常那樣把她當透明空氣,她略帶遲疑地向宋愛兒回望了一眼。這是不願直接觸王邈的逆鱗呢。

宋愛兒忽地就想起了和王邈在一塊兒的日子。那時她可真是把王邈當大爺供著,生怕一句話說錯,他就會突然翻臉。而且他身邊的鶯鶯燕燕實在太多,沒見誰能霸占著這人,跟立了個廟似的。這樣慣著他,到頭來不過是自取其辱。再想下去,她便著了魔似的,一時也忘記了在北京時杜可是怎麼和自己說的,腦子裏隻浮出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

她不能讓他就這麼痛快地忘了自己。從巴厘島回去,各自塵歸塵土歸土,那些往事會像風一樣被吹散。而榮辱裏的每一寸猙獰,都不過是這人今後漫長的人生中偶爾回想的那一瞬淡淡的笑柄。

宋愛兒知道自己這樣子傻透了,簡直是胳膊比著勁擰大腿。可是,她還是深吸一口氣,滿臉笑意盈盈地走到了正在一旁打著電話的蔣與榕身旁。

耐心地聽他講完電話,她才露出一個純真得仿佛孩童一般的微笑:“蔣先生,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宋愛兒湊向蔣與榕低聲細語時,王邈的眼睛就一直沒從她身上挪開。等她笑眯眯地回來時,還沒開口,他就已截斷了她的話:“哎呦,宋導遊和人咬耳朵說什麼呢?”

景思思屏住氣,看著一臉神色自若的宋愛兒,她有點擔心自己親手點燃了身旁這兩個定時炸彈。

好在宋愛兒隻是一個被澆了水的炸彈:“我剛剛和蔣先生介紹烏布皇宮的風俗。蔣先生聽說了宮殿裏會有巴厘島的傳統舞蹈,非常感興趣。”

王邈笑了一聲,順手擰了擰景思思的下巴:“哦,三個人都想一塊兒去了?”

宋愛兒說:“那王總您呢?”

“客隨主便。”

但王邈明顯是生了氣,也不願景思思在自己眼前晃悠了:“我要一個人透透氣。”

好在打完電話的蔣與榕非常有紳士風度地請景思思一同隨行在皇宮內參觀。

人都走幹淨了,連那些鬧哄哄的旅遊團也都不見了,宋愛兒看了一眼站在陽光下皇宮大門口的王邈,沒打算搭理,剛要走到一旁去買水,忽然被他叫住:“哎,哎。”

“有事嗎,王總?”

“叫王總多客氣。”

“王邈,該說的在海神廟那會兒我都和你說透了。”

有那麼幾秒,他被那炫目燦爛的巴厘島的陽光刺得幾乎睜不開眼,淡淡地用手背遮了一下。視線裏的宋愛兒,站在白花花的陽光底下,好似欲融的雪一般。她的眸子也變成了淺淺的琥珀色,笑容很透明幹淨,是讓人捧在掌心舍不得嗬一口氣的水晶琉璃。

王邈覺得自己有些眩暈了。

好一會兒,他的神誌終於回來了,非常可笑地自嘲著:“我怎麼覺得我們倆就像一個夢似的?”

宋愛兒冷冷地看著他,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可也知道總不會是好話。果然下一秒王邈已不緊不慢地開口:“我這一眨巴眨巴眼,那個勢利透頂的小姑娘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