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夢從何處來(2 / 3)

王邈低低地笑著,她懊惱:“你笑什麼?”

王邈說:“宋愛兒,你怎麼老像個小姑娘似的?”

她有點不高興了:“我本來就是小姑娘。”

王邈伸出長長的手,揉了揉她的頭,敷衍著:“嗯,小姑娘。”其實他並沒有大她幾歲,隻是因為家世的緣故,見的世麵比她多,又執掌著巨額的財富。所以話裏話外,總不是很看得起人。

安靜的夜裏,她的眸中忽然閃動著不知是何的光芒:“王邈,如果我是和你門當戶對的女孩,我們一起長大,在國外也同班念書。你在球場踢球時,我是啦啦隊的隊長。後來你回國,我也有自己一份獨立的事業。咱們倆還會像今晚這樣肩並肩地躺這兒看《鴿子號》嗎?”

她問完後立即就後悔了,可是後悔中隱約還夾雜了一點別的什麼情緒。所以她靜靜地等,等得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至於等到的是譏諷,是嘲笑,還是他正兒八經的答案,全都不重要了。

可是等了不知多久,連草叢中的蟲鳴聲都漸漸歇了,他仍舊沒動靜。她終於有點不安地坐起身,朝他那頭看去。這一看,不知該氣還是笑。

王邈不知什麼時候早已睡著了。

宋愛兒在澳洲一共待了六天,這六天幾乎沒有去別的地方。每天早起她的第一件事一定是赤腳穿過廊廳,走到房後的木質大露台上遠瞰這裏的景色。淡金色的陽光灑在柔軟無邊的草坪和遠處明淨的湖泊上,樹林在白霧中若隱若現。天氣舒暢,這個世界是嶄新的,陌生的,又是那麼溫柔,幾乎要將她沉溺。

起先王邈問她願不願去大堡礁潛水,她看出他其實也不願挪動,於是很識相地推說自己在沙巴已經考了潛水證,暫時對潛水沒有更進一步的興趣。她給王邈煮蛋,也堅持每天給自己做一碗西米露。

王邈見她一副怡然自得的居家表情,打趣:“你把這當旅館住了?”

宋愛兒笑眯眯地聽著,沒吭聲,用勺子專心致誌地撈著鍋裏的東西。她的想法挺簡單的,這樣的好地方住一天就少一天。

六天裏隻出過一次海,是王邈帶她玩帆船。海浪劈頭蓋臉地濺到身上,宋愛兒穿著救生衣,戴著大墨鏡,美滋滋地拿手機和王邈合了個影。王邈不理她,她於是將他的頭微微扳過來一點,和自己頭靠頭地挨著,像一對熱戀中的小情侶。

王邈一手抓著繩索,留了個神:“別把照片往外流。”

她“嗯”了一聲,扭頭繼續看海上的無限風光。

他們動身要回北京時,夜裏宋愛兒在大房子裏溜達,忽然問他:“這兒有沒有客房?”這麼大一棟房子,一定留著一些幹淨的客房,預備給那些在派對上酒醉不歸的客人。

王邈挺納悶地看了她一眼,點頭:“有。”

他帶她去看客房,宋愛兒這兒摸摸,那兒瞅瞅,忽然開起玩笑來:“王邈,下次要是還有機會來這兒……那時咱們倆應該早掰了吧,我可不願在你的女朋友麵前挑事兒,到那時我就住這間房。”

王邈聽得挺樂的:“你還真會打算盤。”

她推開浴室的門,那是一間很寬敞的浴室,比她的臥室還要大得多,浴缸漂亮極了。她一按開關,吊頂的燈光璀璨地投射在腳下,仿佛整個世界都跟著亮了起來。牆上掛著精致的裝飾,架上疊放著幹淨整齊的浴巾,還有聽音樂和休閑的設備。

她轉頭對王邈說:“這浴室比我睡過的臥室都大。”

王邈來了興趣:“你睡過最大的地兒有多大?”

宋愛兒仔細想了想:“記不得了。不過我睡過火車的行李架,睡在那兒連翻個身都困難,要是伸出胳膊失去平衡,一定會一下子掉到過道裏。”

王邈沒心沒肺地笑她:“喲,那可真夠艱苦的。”

她突發奇想,“我能在浴缸裏睡一夜嗎?”暖洋洋的薄被,浴池邊熏上一盞香燈,一定很悠閑。

王邈伸手關掉了頂燈,黑暗裏她看不見他的眼睛,隻能隱約感受到他眼神中藏不住的不屑。沒對她的這個想法作出什麼評價,他的聲音懶洋洋地響在頭頂:“別瞎看了,去草地上躺躺吧。”

王邈的手枕著頭,她的頭枕著王邈,兩人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有用人遠遠地走來,怕他們著涼,想添一席薄毯,被王邈用眼神示意轟開了。

宋愛兒還在想著那間比自己的臥房都大的浴室,滿腦子想開去,胸腔間被一種複雜的滋味充斥著。那是一種王邈這輩子也不會有的體會。她打開燈的一瞬間,真的,就那麼怔住了。

這裏是王邈的家,他有很多個家,很多個家裏都有這樣的客房。

她一直覺得人與人之間是平等的,她一直相信隻要努力就會得到很多年前小小的自己所發誓要得到的東西。可是王邈用自己的家隨隨便便就告訴了她一個事實——從起點開始,她就已經輸了。

宋愛兒正在漫無邊際地想著,唇上忽然感到一陣滾燙,原來是他俯身親了過來。王邈似乎格外喜歡親她,托著她的後腦勺,抵著她的下巴,細細地、慢慢地親。宋愛兒被他親得笑了笑,王邈雙臂撐地,低頭凝視她:“怎麼了?”

她緩緩地咬著字:“像在拍電影。”這是電影裏的男主角才會有的親法。他也笑,一下子失去了興致,翻身躺在草地上。柔軟的小草像是毯子,偶爾有幾根冒出的草刺,紮得人後背微癢。王邈說:“我在國外念書時,有一天晚上,月亮又大又圓。從實驗所出來,路上都沒什麼人了。我慢慢地走到運動場邊,躺在草坪上,聽著旁邊傳來的打球聲。在那一刻,世界好像隻剩下那幾個打球的人。”

宋愛兒頭一次聽他這樣具體地說起自己的經曆,不由得歪過頭,追問:“那你呢?”

“我?”王邈笑了笑,調整著胳膊的姿勢,“我也不存在。”

她忽然就明白了過來,王邈是相信愛情的。

起碼,曾經的王邈相信過愛情。愛情在他眼裏是這樣純粹的東西,純粹得像一汪月亮的光,有霜上的露珠味兒。越是這樣,她的存在就越顯得可笑。

她的那點幾近星微的期盼,也變成一種莫名的嘲諷。

宋愛兒隻在北京消失了一周,回來時卻發現杜可對她的態度起了明顯的變化。從前她是隨叫隨到的,雖然偶爾找份場麵上的工作,明裏暗裏卻處處要靠她。杜可問她去哪兒了,她不願撒謊,隻說陪男友飛國外轉了一圈。

杜可到現在還不知道她的男朋友就是喊蔣與榕姐夫的王邈,打量了一眼她的行頭,手腕上戴的,腳上穿的,動輒是個大數字。看來這回是真找了個冤大頭。

杜可給她斟了一杯咖啡,閑閑地坐在餐廳一角:“苦盡甘來了。”

在杜可眼裏,宋愛兒是個有底線的人。甚至,她是一個能守住底線的人。

兩人最初相識時,宋愛兒在一家餐廳做外賣員,忙裏忙外,一天做數份兼職。她半夜給杜可去送外賣,卻發現這家的女主人因為急性癲癇病倒在地上。杜可後來仍耿耿於懷,因為癲癇病發時的模樣非常醜陋,宋愛兒是這偌大的北京唯一一個見過她這樣子的人。然而杜可也還記得,宋愛兒是怎麼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平在地上,一次又一次地給她進行急救,在夜裏叫來救護車送她到醫院,又熬夜照顧她到天明的。

宋愛兒陪她逛街,看到她眼也不眨一下地刷卡買東西時,眼裏也會有驚訝和羨慕。但她給她那些昂貴的東西,她卻從不亂收。

因為這些,杜可一直很願意照拂宋愛兒。

直到有一天宋愛兒問她借錢,很大一筆。杜可當時什麼都沒說,問了賬號就直接打到了對方的賬戶裏。事後她才發現那是一家精神病醫院的彙款賬號。杜可於是明白了,這個宋愛兒就是一個無底洞。

後來第二次借錢時,她很認真地告訴她:“幫急不幫窮,就算是我親妹妹,我這輩子也隻借三次錢。Alice,你想清楚了。”

現在想來,宋愛兒的變化好像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她開始很少再找她,即使找她也決口不提錢的事。這令杜可有時覺得自己是一個非常冷血的女人,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尚且如此吝嗇。

“愛兒,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是不是挺恨我的?”杜可忽然問她,“那時你剛到北京,什麼人也不認識。你救了我,我連一點錢都不願借給你。可是我吃吃喝喝,哪個上省下一筆,就夠你花半年了。”

誰知宋愛兒隻是笑笑:“救你是我情願的。”

杜可垂眼打量著自己無名指上的一枚小翡翠戒指,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