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邈抬頭瞥她一眼:“逗狗呢你?”
宋愛兒哈哈大笑:“哪有人這麼比喻自己的。”
處了這麼久,她才發現,王邈其實是個挺好說話的主,隻要你把他當成和自己一樣的人,會哭,會笑,會沮喪。不巴結,不諂媚,不老是想著慣著他。這個人,也就會心平氣和地聽你說會子話了。
宋愛兒沒想到,錯覺和真實有時隻是一線之差。他那麼好說話,隻是因為,那時他是真的喜歡她。
她在酒店整整休息了兩天,到了第三天時,王邈親自確定了她的腳踝沒事,兩人才整裝待發。他早就替她準備好了所有的東西,兩人直接坐飛機抵達耶姆特蘭。瑞典的滑雪場很多,中部擁有98條獨立雪道和44條登山纜車,曾經承接過2007年世界杯高山滑雪錦標賽的 ?re是其中翹楚。
下了飛機,抵達奧勒小城,宋愛兒才發現這其實是一座很安靜的小城,因為還在滑雪季節,所以有世界各地的遊客趕赴。
她和王邈隨意地進了一家路旁的咖啡館,手捧著熱乎乎的咖啡,相對而坐。窗外是一片動人心魄的雪白純淨。四周有輕聲交耳的男女,低調而優雅,她和王邈算是情侶中的另類。兩人各有兩人的事,像老夫老妻,少了點膩歪。
宋愛兒慢慢地啜著咖啡。
那些事,曆曆在目,仿佛才發生在昨天。她險些就忘記了,這個人,曾經有多討厭。而自己,又是多麼拚命地咬著牙在他身旁紮下根。
一旁有人用中文請王邈給他們拍照。
男人笑容靦腆:“我們是新婚夫婦,在瑞典度婚假。”
王邈很有風度點點頭,接過相機,走到了一個角度合適的位置,慢吞吞地調著光。鏡頭裏,年輕男女笑得很甜蜜。
他拍完後,不知怎麼想的,忽然掏出了手機,衝對方笑了笑:“出來得急,隻帶了手機。也給我們拍張留念吧,麻煩了。”
對方欣然應允。他於是一轉頭,衝她招招手:“宋愛兒。”
宋愛兒笑容僵僵地站到了他的身邊,壓低聲,和他咬著耳朵:“王少爺,不在一起拍照外傳,這不是你定下的規矩嗎?”
王邈正看著手機的鏡頭,手腕用力,啪一聲將她的頭靠向了自己,一邊保持著笑容不變,低聲說:“那是對你定的,又不是對我。”
這個人,還真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宋愛兒心想。她笑得唇角都快僵了:“你倒是找個姿勢啊,這樣頭靠著頭,蠢死了。”
他“撲哧”一聲樂了,朝對方使了個眼色,在她猝不及防的瞬間,忽然歪過頭,親她嘟起的唇。宋愛兒毫無防備,眼睛瞪得大大的,是一副嚇蒙了的模樣。
對麵隻聽哢擦一聲,是那對新婚夫婦含著笑給王邈叫好。
“你的女朋友真可愛。”
“謝謝。”
“你們……還是學生吧?”對方遞還手機時,望了一眼宋愛兒。她長一副嬌小的麵孔,身子板也瘦,被親吻時呆若木雞的模樣帶著一點小姑娘的羞澀。王邈又是這樣的平易近人,兩人的嬉戲打鬧都似在最好的年華。
王邈低頭看著手機上的照片,沒抬頭,隻是應著:“嗯,是學生。在英國念書,趁著放假來奧勒滑雪。”
宋愛兒挨著他看了一眼,隻一眼,她就伸手想要奪過:“醜死了!”
王邈樂了,一下子把手機舉得高高的,看她像隻憤怒的小兔子似的在自己麵前蹦跳著,夠不著,摸不到。
宋愛兒垂著眼睛想了一會兒,轉身要走出咖啡館。他從後頭追上來:“宋愛兒,宋愛兒。”
她轉過身,他已經把手機舉到了她麵前:“你看,刪了。”
宋愛兒瞥他一眼:“誰知道你備份了沒有?”
王邈嗬了一聲:“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就你那幅傻模樣,上趕著求我,我也不能存手機裏瞎自己的眼。”
他話說得毒,宋愛兒反而高興起來,一把挽住他的胳膊:“真沒存呀?”
王邈一本正經地點點頭:“真沒存。”
她是真的信他:“我好不容易能在你的手機裏留一張照片,真不想是這個醜模樣。要是以後你想起我,想起這天的奧勒滑雪場,翻出這張照片,就永遠隻能見著這個樣子的宋愛兒了。”
王邈笑了:“甭在我麵前賣可憐,怕將來發給你的‘下家’出醜吧?”
宋愛兒見他說得雲淡風輕,眼皮不由跳了一下,心想,這祖宗別不是發現了什麼。可看他那模樣,又不似生氣。
宋愛兒笑吟吟地接了話:“不能呀。從來隻有你嫌棄我的份。”
她的伏低做小沒哄高興他,他想停下步好好地親一親她,問問她“宋愛兒,我這掏心掏肺的,敢情咱們隻剩這階級感情?”。或者什麼也不說,對她好一點再好一點。等她自己明白過來,知道有些東西在漸漸變著,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
為著這個,王邈忍住沒說話,隻是看著她輕鬆走在前頭的身影,低頭把手機裏備份的那張照片又看了一眼,一直抿著的唇角微微上揚了一下。
他們住在附近的鄉村別墅裏,每天清晨一起床,拉開窗簾,展目便是無窮無盡的白雪。每當宋愛兒還在被窩裏時,王邈就早早地起了床,在廚房煎了蛋,切好麵包,熱了奶,坐在一旁的長桌上攤開一份英文雜誌讀起來。總得到九點後她才懶懶地起床,他已經在外頭跑了一圈步,回來得正好。
宋愛兒打了個哈欠:“起這麼早,王少爺?”
王邈扯了扯唇角:“早飯在桌上,自己熱去。”
宋愛兒覺察出他有些不高興了,連忙洗漱完,乖乖地坐在桌邊吃起麵包煎蛋。宋愛兒正低頭慢吞吞地咽著牛奶,忽然感受到他長久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沒抬頭。隻聽他曲起的手指緩緩叩落在桌上的篤篤聲。
“明天一早和我起來晨跑。”
她嗆了一聲,幾滴牛奶落在唇角,慌忙用手揩去:“明天?”從前她睡得多死他都不管,怎麼對這個上起了心來?
沒想到王邈正兒八經地訓她:“你看看你,在北京時隔三差五地和你那幹姐姐鬼混,不是打牌到半夜,就是泡夜店到天明。天亮了睡下天黑起,你那一小臉膠原蛋白夠這麼糟蹋嗎?”
宋愛兒心想,有的人也是不要臉到了一定程度:“那你呢?你和狐朋狗友摟著年輕姑娘打桌球到半夜,就是健康生活了?”
“所以咱們都到了異國他鄉,這些壞毛病得改改吧?”王邈頓了一頓,溫柔的陽光下他的眸子仿佛變作了琥珀色,是冰天雪地裏最純淨的一點水光,“還有——那是我的事,你少管。”
宋愛兒低頭咽完最後一口熱牛奶,抬頭時已是一副平常模樣:“好啊,明天開始陪你一起晨跑。這總行了吧,少爺?”
兩人從餐桌邊一路拌嘴到了門外。王邈起先一直耷拉著眼皮靜靜聽她的話,偶爾搭上一句,以刺激她繼續喋喋不休下去,直到出了門,漫山的雪光撲麵而來。他才忽然蹲下身,檢查了一眼她的鞋帶,伸手替她係好。
?re是北歐最大最完善的運動勝地,在這裏,一切所能想到的和想不到的滑雪運動都能被遊客體驗。宋愛兒是頭一次滑雪,好在不恐高,膽也大,一見那些平緩的滑雪場,沒等王邈出聲就先撇撇嘴:“沒意思。”
王邈摟著她的肩膀,一指遠處:“那裏倒是夠刺激。你要是回頭哭出來,可沒人理你。”
宋愛兒當即咬了一口他的耳朵,作為自己的回應。她這樣不在乎,倒是激起了他的興趣。王邈原先隻是抱著陪她玩玩的想法,宋愛兒主動提出要找刺激,他便不再客氣。滑雪是個體力活,她先聽一旁的教練說完,很認真地問了幾個問題,覺得掌握了其中的關鍵技巧便準備開始。王邈不放心,一直跟在她後頭護著。
宋愛兒做了幾次深呼吸,低頭去看底下白皚皚的一片。這裏的天是冰藍的,藍得動人心魄一般的純淨。此起彼伏的冰雪山坡,因為空曠而顯得格外寧靜,遊客們的喊聲笑聲遠遠地傳來,也變得十分不真實。
她又吸了口新鮮空氣,閉了閉眼,握緊手裏的滑雪杖,往雪道徑直下坡。急速變幻的視線裏,一片蒼茫的白雪被紛紛濺起,落在了雪杖的兩旁。宋愛兒覺得腦袋變得空了,很輕鬆,幾乎什麼事也不用想。王邈緊隨其後,刻意控製住速度,不出所料,她在雪道的邊界處來了個大翻個,一下正正中中地被甩在了雪堆上麵。
宋愛兒摔得愜意,被凍得紅紅的臉頰正朝著天空。
她閉上眼,又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這裏的空氣。
王邈撐起一隻胳膊,捏了捏她的臉:“沒氣了?”
“討厭。”
“起來繼續滑。”
“讓我歇歇。”她說著,睜眼看冰雪世界裏的蒼穹。這裏是北歐,是瑞典,是隻有她和他兩個人的世界。在這裏,王邈不是王邈,宋愛兒也不是宋愛兒。他們是在英國念書的一對小情侶,因為趕上學校假期,來奧勒滑雪度假。
“王邈——”
“嗯?”
“你親我一下吧。”她忽然有些羞澀地笑了笑。
王邈聽得笑了一聲,不以為意。過了半晌,他發現宋愛兒轉過頭,正瞪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看他。她的眸子又大又烏黑,這樣看著他的時候,還倒映出了身後的一片片雪山滑道。他靜靜地看了幾秒,有些粗魯地抓起她的頭發,扣住她的下顎就親了上去。宋愛兒也不出聲,隻是很安靜地等待著他把這場親吻結束。就在她覺得有些失望想要閉上眼時,他的氣息卻漸漸變得柔和,在她垂落的眼皮上,落下一個很輕的吻。
這個吻裏有融化了的雪的滋味,她想。
“宋愛兒。”
“嗯?”
“起來吧。”他起身,把她從雪堆拉起,推著她往另一條雪道走,“走,再滑一次。”
這一次,王邈沒有再陪著她。宋愛兒一個人往下滑時,腦袋仍是一片空白,有一種豁然澄清的感覺。她有點明白杜可嗜酒的原因了,人想得多了,總是苦惱纏身。如有一物可以忘憂,萬死而不辭。
宋愛兒不記得那天自己滑了多少次雪,隻記得從雪道上往下,腦袋一次次地放空。視線裏,皚皚的白雪一次次被濺起。她數了數,自己一共跌倒了十七次。好在滑雪服的防護到位,肩頭幾乎沒有淤青。
那天她和王邈鬧到很晚才覺疲倦,天空已泛起了酒紅色的暮靄,茫茫的雪地裏,山是灰藍色的,此起彼伏的曲線溫柔無盡。工作人員開著亮一盞小燈的雪車行駛在雪地裏。
王邈扶著她站在雪道上端時,叮囑著:“最後一次了。”
她點點頭,轉頭看他:“王邈,要是從這跳下去,死不了人吧?”
“幾十米的雪道,如果摔的姿勢到位,癱瘓還是不成問題的。”他客觀評價。
她搖搖頭:“那就算了。”
他的眼睛在暮色裏溫柔得出奇,似乎閃過一瞬的光亮:“想跳?”
“我還沒試過從高處往下跳呢。”
“我試過直升機滑雪,不是在這裏。那裏算是世界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大雪覆蓋了高山,雪線很柔和,勾勒出的仰角讓人控製不住衝動。晚上時可以住在滑雪木屋裏,全程都有私人直升飛機護送。”頓了頓,王邈說,“我姐姐很喜歡那裏。”
又是這個姐姐。
宋愛兒不知為什麼,每聽他提起這個女人,心中總是隱約一動。仿佛有什麼不對勁的東西,在隱隱地發酵著。
這個女人,這個王邈眼中全世界最好的女人。這個女人,這個蔣與榕提起時一絲感情也無的女人。這到底是一個什麼女人?
“你姐姐……”宋愛兒試探地笑了一聲,裝作滿不在意,“當初一定有很多追求者吧?”
“是挺多。”
“我猜也是。”宋愛兒見他眉目平和,正望著遠處的一片山脊出神,也就敷衍地笑了笑,把話揭過不提。
夜裏他們去附近的小酒館。北歐的小酒館總是安靜得出奇,即使是戀人,也總是低聲竊語,使人覺得仿佛這一片溫柔又靜謐的燈光已近永恒。
宋愛兒咂了一口酒,把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過了一會兒才說:“醉不了人。”
燈光中王邈和她對坐著,伸手捧起了她的臉,一邊撥開她臉頰旁的長發。她的整個眉目就這樣完整地呈現在了他的麵前,淺淺的眼褶子,月牙兒似的笑眼,眉毛和酒窩都生得很好看。見他盯著自己,她笑:“又要親我呀,王少爺?”
王邈笑了笑,鬆手放開她的臉,神態卻是懶散放鬆的:“老實和你說了吧,宋愛兒。我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嗯?”
“我和你……我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他感慨。
“我也沒想過。”宋愛兒抿了口酒,酒是微苦的,那苦味像在心窩裏漾開了,“一開始你……”她打了個酒嗝,又笑著,“你特欺負人,在巴厘島那會兒,我是真不想理你。”
“後來呢?”他忽然問了下去。
宋愛兒這才發覺自己稀裏糊塗地險些要說漏嘴。後來呢?總不能說,後來你的姐夫蔣與榕找上我,說要送我一棟樓?她嘲諷地笑了笑,沒有將眼底的秘密泄露。
良久的沉默中,王邈望著她額前的碎發在漾開的燈光裏微動。
她伸手撩起長發,終於說了下去:“還記得在海神廟的石岩上,你威脅我的話嗎?你說——”頓了頓,她模仿著那天王邈不失囂張的口氣,“你會後悔的,宋愛兒,為了今天的話。”還沒模仿完,她先忍不住笑了一聲:“我就想看看,到了最後……後悔的會是誰?”
王邈也聽得樂了,兩人一起拍桌大笑,笑得直不起身,引得周圍的酒客紛紛向他們投來目光。
末了,他終於收起了那吊兒郎當的笑:“宋愛兒,明白告訴了你,到最後那個後悔的人也不會是我。”
宋愛兒點點頭:“你是王邈,你玩得起。隻有你讓女人後悔,沒有讓你後悔的女人。”
王邈也點頭:“就是這個理。早明白了,就不會傷心。”
宋愛兒仰頭把酒都喝盡了,咳嗽著,好一會兒才能把話說順溜:“王少爺,長這麼大,就沒有哪個女人拒絕過你?”
王邈說:“有。”
她來了興趣:“是誰?”
王邈聽得樂了:“在對麵坐著呢。”
她指了指自己:“我?”
王邈沒出聲,隻是頗有玩味地盯著她。
宋愛兒想起那時自己有眼不識泰山,錯把老板當男秘,釋然一笑:“除了我呢?”
王邈說:“還有一個——”她起身抓起酒瓶,打算再給自己倒一杯,洗耳恭聽王大少的少年情史,誰知他卻是玩笑一般地問:“宋愛兒,你有沒有什麼姐姐或妹妹?”
她抓住酒瓶的手險些一鬆,不過片刻,已經回過神。“怎麼問起這個?”
“隨便問問唄。”
宋愛兒慢慢地給自己倒完酒,淡淡說:“沒有。”
第二天兩人去坐雪地車,宋愛兒這才覺得全身酸痛。好在雪場的風光無限,才上一個高坡,就看見被大雪覆蓋的杉樹露出了森綠的枝椏。王邈拉著她下了車,兩人漫步在雪地裏,愜意又舒適。
宋愛兒感歎:“如果能一輩子都這麼走下去,真好。”
王邈見她低垂著眼,一副因為昨天滑得太瘋失了精神氣的樣子,忍不住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宋愛兒。”
“嗯?”
“走那看看去。”他攬住她的肩。她仍舊懨懨的,工作人員已牽來了幾隻阿拉斯加雪橇犬。宋愛兒一見到狗,果然一掃原先的低迷姿態,很快地和兩條雪橇犬玩在了一起。她仰頭,眼睛亮亮地看著王邈:“上來呀。”
在國外的雪場,狗拉雪橇已算是貴族的娛樂。一部雪橇上坐兩人,通常由四隻或者六隻強健的雪橇犬被套在雪橇前麵,一人坐在鋪鹿皮的椅子上,還有一個人坐在後頭雪橇的滑行板上。王邈從前和姐姐來時,常拉雪橇的是純種西伯利亞哈士奇。
他沒告訴宋愛兒,她是除了姐姐外的第二個女人。
宋愛兒坐在鹿皮椅上,衝他眨了眨眼睛:“我還是第一次坐狗拉雪橇呢。”
話未落音,係在樹上的繩子已被工作人員鬆掉,一旦鬆掉繩子,雪橇犬就會開始向前狂奔。王邈控製住鉤子,知道要保持穩定,隻有把鉤子插入雪地來停止雪橇。他一邊說話,一邊觀察著動向,冷不防被探身過來的宋愛兒猛親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