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邈撐起頭看她一眼,宋愛兒溫柔的指尖撫摸上他的下巴,有點冰涼:“胡子都長了一圈,快刮刮去。”
他伸手抱住她,她順勢坐在了他的腿上,王邈親著她的下巴,從下巴親到鼻尖,再親到眉心。宋愛兒始終是淡淡微笑的,不言不語。
她想,這一場賭局,也許自己會比王邈輸得少上那麼一點點。隻要少上那麼一點點,她就心滿意足了。
放在玻璃桌案上的手機忽然響起,宋愛兒替他去拿起,看到了那個說不上陌生也談不上熟悉的號碼,她把手機遞給他:“是Freda.”
王邈接過了,起身走到窗邊去接電話。
她蜷在沙發上靜靜地聽,王邈對著宋衣露時總是帶著一點柔聲細語,好像在對自己心愛的小姑娘說話。她聽他漫不經心地應著,不用看,也知道他唇角含著淡淡的笑的模樣。
錯了,全都錯了,宋愛兒想。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是這麼個開頭,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和他走下去。開頭錯了,就一切全完了。
王邈最後以一個簡短的“嗯”結束了這通清晨的電話。宋愛兒從沙發上坐起身,等著聽他說話。王邈把手機拋到了她懷裏,隨口說:“Freda約我們去滑雪。”
宋愛兒把他的手機默默地放好,沒抬眼:“是約你去滑雪吧?”
他走上前,捏了捏她的臉:“忘記昨天的話了?把我推到別的女人懷裏,沒你什麼好處,宋愛兒。”頓了頓,“對Freda好點,別發難。”
宋愛兒閉了閉眼,在陽光裏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她隻說了一個字:“好。”
到了雪場,換上裝備的宋衣露早已等待他們許久。她照例打量了一眼宋愛兒,發覺宋愛兒的神情平靜,眉毛彎彎,氣色好得不得了,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轉過頭,繼續打量著王邈,王邈也與她點頭。
“昨晚睡得怎麼樣?”
“不錯。”
“我在酒店一個人住,無聊得很。恨不得太陽早早地升起,明天早早地來到。”
王邈眯著眼,打量著陽光底下的宋衣露,好一會兒才懶懶蹦出一句話來:“男朋友沒陪你一起來?”
“我忙著念書,跑秀,哪有時間交男友。”宋衣露也笑。
王邈沒接她的話,一摟宋愛兒的肩,隻是向那邊的雪道揚了揚下巴:“走吧。”
一路上宋愛兒隻聽著他們談笑風生,等到了真正上裝備時,她忽然插了一句:“我也滑。”
王邈隻以為她在開玩笑,有心想逗弄幾句,想起宋衣露就在跟前,隻好忍下了:“你腳踝受傷,滑不了。”
“睡了一晚,早好了。”她平平淡淡地答。王邈望著她,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消失,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很溫和平靜地響起:“你在說真的,宋愛兒?”
“當然是真的。”宋愛兒笑眯眯地說,“都多少年沒見Freda了,我這是要和我妹妹滑雪呢,王邈,你可不能攔著我們姐倆情深呀。”
王邈心平氣和地退到一旁,大有一副要看著她演下去的陣勢:“行。”
宋愛兒又轉過身,笑吟吟地對著神情莫辨的宋衣露說:“我是頭一回滑雪,又摔得狠。不像你,從小就聰明,學什麼都快。這回滑雪你一定得讓讓我,Freda.”
宋衣露歪頭笑了笑:“當然。”
因為崴了腳,宋愛兒沒有穿著雪板去坐纜車,而是很不方便地抱著它。宋衣露穿著雪板,自如地走在道上,因為姿態悠然,更顯得像一個雪場的常客。
纜車緩緩地上升,天是冰藍的,遠處的山巒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太陽在雲層後,仿佛安靜地俯覽著一整個世間。宋愛兒緊緊地抱住雪板,生怕掉了似的,一邊沉浸在這難得寂寞的氣氛裏。
等下了纜車,她把美景拋到了腦後,開始穿雪靴。因為崴了腳,宋愛兒穿得很吃力,咬著牙,一點點地穿好,卻沒辦法保持平衡,還抱著雪板,更顯笨拙。宋衣露沒管她,先自行滑到了下邊。一旁的王邈眼神安靜,似乎是要看著她出洋相。
她沒有出洋相,隻是走得慢。抱著雪板下坡,每走一步都好似會摔倒,輕輕一動腳就是一滑。她索性扔掉了礙事的雪板,用雪杖戳著,讓它自己滑下去。
宋衣露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沒說什麼。
王邈似乎也準備發話,她卻是翹了翹唇角,勾出一個甜甜的笑來:“王少爺,你答應我的,不要插手,讓我們姐倆自己滑一次。”
等穿好了雪板,上坡也很困難。上了一半,就開始腿發軟。她跌倒,抓著一旁教練的臂膀站起來,繼續往上挪去。滿身都是雪,頭發上也是,臉上也是。可是擦幹淨那些雪珠,宋愛兒臉上平靜如同初升的朝陽。
宋衣露站在半道上,等著她一點點狼狽地手腳並用地爬上來。從頭到尾,她沒有對她說過一句話,以一種傲慢的靜默,享受著屬於勝利者的愉悅。
宋愛兒的臉色毫無波動,隻是在到達目標地後才對教練點了點頭。教練滿麵憂色地給她做了講解,這一次,宋愛兒聽得很認真。因為王邈不會再後頭護著她了,她跌倒時,也不會再有人伸出那樣一雙溫暖有力的手。如果她摔得太難看,隻有看熱鬧和嘲笑的人。
"Are you sure?"教練最後一次追問。
宋愛兒看了一眼坡下白茫茫的雪,點頭:"Ofcourse."
其實她一點兒也沒聽懂對方的指導,滿腦子都是空的。站在坡上時,什麼交待也想不起。隻會往下衝,遇到雪地有一點不平,就失去平衡再倒下。教練連忙趕過來再教了一次,宋愛兒一抬頭,見到的卻是宋衣露遠遠的笑容。等她往下衝時,腳不會動了,似乎那雪板根本不是穿在她的腳上,完全沒法控製,一動就倒。教練看出了宋愛兒每次坐拖牽會全身緊張,仍舊想中止這場滑雪。宋愛兒卻搖搖頭,用眼神鼓勵對方放開自己。
沒滑過雪的人是不是都會不太輕鬆?宋愛兒想著,自己每坐一次都特別累,比摔倒累多了。好在摔在雪地上並不太痛,摔倒了爬起來,還能繼續摔。
“重心在前,用腳的前掌壓住雪板,最好是整個人的重量都放在前掌上。重心越往前,越有力,也越穩。”不知什麼時候王邈的聲音從她的背後響起,他就這麼慢吞吞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
道理宋愛兒也明白,可是無論如何,似乎都無法放鬆讓整個人向前傾,總覺得會往前栽跟頭。一衝下來,想控製速度,人不自覺地會往後仰,一仰就摔。
宋愛兒沒有轉頭看他,一手撐住身下被壓實的雪地,一邊緩緩地起身。
她不想在王邈麵前像隻可笑的醜小鴨似的,一點也不想。
王邈的話是管用的,漸漸地她開始回過味來。
站直了衝不會摔,宋愛兒慢慢試著彎膝蓋,重心又到後麵去了。
她的腳崴了,隻要一動,其實生疼。
宋衣露不會看不出,可是沒留情。王邈似乎也在嘲笑著她的倔強。在第六次刹車時,宋愛兒好像忽然感到重量放在膝蓋上時,能夠重心往前,身體前傾。再試試,真是這樣。她終於能自由地控製速度了。
宋衣露忽然在這時提出:“Alice,我們換條雪道試試吧。”
宋愛兒仰起頭,在一片被雪板和雪杖濺起的飛雪安靜地看她一眼。宋衣露唇角帶笑,彎彎的眉毛裏也含著笑,轉頭一指更遠處一條傾斜角將近八十度的雪道,輕描淡寫地問著:“你說那條好不好,Alice?”
宋愛兒聽後,終於轉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兩人身後的王邈。穿著滑雪服的王少爺站在一片晶瑩雪白中,沒什麼反應,如同沒聽見宋衣露突如其來的刁難一般。她很仔細地注意著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變化,終於發現王邈是真的不在乎。
宋愛兒轉回頭,忽然就想起了清晨出門時他叮囑她的話。“對Freda好點,別發難。”
她心裏在笑,覺得戀愛中的人都是傻子。什麼時候宋衣露成了任人發難欺負的小白兔了?轉念一想,也許在王邈眼裏,他的Freda就是那樣的一個女孩,而自己不過是故事裏雙料的惡姐姐。
“好啊,Freda.”宋愛兒笑眯眯地應下。
如果說先前的摔打是皮肉之苦,那麼這一條雪道幾乎讓宋愛兒傷筋動骨,知道了“苦”是怎麼吃的。
一開始她就學乖放緩速度,希望能盡量控製住雪板。可是宋衣露選的雪道又陡又窄,根本沒辦法用轉彎來緩下速度,一不留神,就像箭一樣的飛快,想刹車腳又使不上勁,突遇雪包摔得更慘。
教練反複提醒宋愛兒,碰到無法控製的情況,自己主動摔會更好,那樣不會容易受傷。
宋愛兒試了幾次似乎真是這樣。主動摔,可以隻倒下,卻不會那樣大翻跟頭。她在雪地裏直直地倒下,正碰上疾馳而下的宋衣露。對方濺起的飛雪像一場瀑布似地撲頭蓋臉地朝自己撲來,她在飛雪裏努力地擦著臉。
擦肩而過的瞬間,宋衣露忽然說了一句話,這句話的聲音是這樣的輕,這樣的細,幾乎可以忽略不聞,卻讓宋愛兒陡然地撐手爬起來,想要追趕上她。
宋衣露笑吟吟地問:“你那個瘋子媽媽,還在醫院關著麼?”
宋愛兒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就像一張戴了很久的陶土麵具,在突如其來的寒冷裏一下子裂開,露出裏頭真實的顏色。她揪緊腳下的一團雪,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崴了的腳被牽動筋骨,鑽心的疼。她沒顧得上,隻是立即拿起雪杖和雪板。
要趕上宋衣露必須用很快的速度。而速度一快,刹車都刹不住。等宋愛兒的理智回過味,想著停下算了,已經來不及了。她看見一個雪堆,便朝直衝過去,想要減緩速度。哪知雪堆裏另藏有石頭,膝蓋正好撞在石頭上了。
隻聽“砰”的一聲,宋愛兒仰頭摔在了白茫茫的雪地裏。臉上,頭發上,身上全是雪,雪板和雪杖卻不見了。她無力去尋找,隻覺得雙腿已不是自己的,疼得厲害,像是散了線的木偶,失去了最後一絲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