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坐含風露入清晨(2 / 3)

如果被這個人發現,自己和他所懷疑的殺姐仇人聯手釜底抽薪背叛他,她沒法想象他紅了眼的模樣。“你應該早些告訴我的,蔣先生。”

蔣與榕搖搖頭:“可是在我看來,這才是最合適的時候。”

宋愛兒被噎得怔然不語,垂下眼,所有的情緒都被掩藏了起來。紅酒杯裏倒映出她小小的臉頰,那麼美,正是一個女孩最青春曼妙的年華。過了這個年紀,她就再沒什麼機會過上和宋衣露那樣的人生。

宋愛兒咬咬牙,咬得牙根泛疼,幾乎把牙齒都快咬爛。她問蔣與榕:“蔣先生,王邈的懷疑是不是有真的?”

“我從不幹違紀犯法的事,對著自己的發妻更不會。”蔣與榕認真看她,“你也懷疑我麼,愛兒?”

宋愛兒當然不相信蔣與榕會親手殺了自己的發妻,王邈的父親隻這麼一兒一女,以王家的滔天權勢,怎麼會忍氣坐視蔣與榕到今天,何況蔣與榕所享有的財富更和背後這座大靠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可宋愛兒知道,王邈從不會亂懷疑旁人。這個人,裝著糊塗,卻是真正的心細如發。他能把這顆猜忌的種子埋在心底,這麼些年不吭聲不動氣,見了麵還是個笑臉,宋愛兒就明白了——蔣與榕和王邈姐姐的死脫不了幹係。至少,不是空穴來風。

“王邈的父親一直身體不好,去年在西雅圖秘密做了心髒架橋手術後就動不得氣。不過,這些事一直瞞著外人。王家掌握了操持大量上市公司,一旦我的老丈人連續幾天無法正常出現在生意圈中,流言就會四起。到那時,股市就會出現很大的波動——”蔣與榕慢慢地說下去,“最先遭殃的是那批賠貪心的散戶,看得開的,不過落一個妻離子散的下場;看不開的,站在這幾十層的高樓上,往下望上一眼,輕輕一跳就把自己的命賠上了。再接著就是那些私人基金公司,他們和王家是一剪刀落下也理不幹淨的關係。最後才輪到說得上話的大佬,這些人通常不會摔倒,就是摔倒了,也隻是輕輕跌了一跤。可是這些人都不是最可憐的。你知道,誰才是最可憐的嗎,愛兒?”

宋愛兒心裏一動,問:“誰?”

蔣與榕忽然微笑了開來,那笑容像是被風拂過的湖泊,有溫柔的水紋緩緩地散開,一直蕩漾到人的心裏去。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做了個無聲的回應。

宋愛兒遲疑地看向他:“您?”

“到那時,我蔣與榕才是最可憐的。”對方溫煦從容地道來,“我的老丈人靠山倒了,王家的繼承人懷疑我殺了和他感情最好的姐姐。他會把我積攢的財富一分一分地奪走,會把我的房子和車一點一點地收回,把我這些年為王家出過的力奔過的命一筆一筆地抹去。他背後有一整個王氏家族,而我隻是一個可憐的窮小子。他什麼都不用做,隻要收回命運曾經給我的一切,就逼得我不得不向他下跪。”

宋愛兒聽得字字驚心,這時候她沒辦法為王邈辯駁。因為蔣與榕說的每一個字,都有可能成真。王邈就是那麼一個人,憋著一股瘋,藏著一股狠。王少爺要是真想收拾一個人,不做到剝皮搓骨,是不會輕易罷休的。

“你要我做什麼?”平靜下心緒,她開口問對方,“我能幫您什麼呢?”

蔣與榕也沉默了。

“我要你幫我從王邈身邊偷一份東西。”

“什麼東西?”

“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

宋愛兒終於不吭聲了。

蔣與榕又問:“愛兒,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原罪這個說法嗎?”

宋愛兒看著他。

蔣與榕把紅酒慢慢地倒在桌麵上:“王氏的財富,似乎非常巨大。這不是靠王邈的父親一個人積累的,也不是靠那一代人積累的。王家一族四房,三房不得善終。那些人的子女在哪,隻有王邈最清楚。二叔三叔怎麼死的,他想必永遠不會提。”

宋愛兒覺得自己像是被拉近一個黑洞裏。倒吸一口氣,她想起了許蔚。

是的,許蔚也說過。許蔚也曾無心中說到過這樣的話。王家原來有好幾房,姻親都是門當戶對的。即使長輩去世,子女也應當還在。為什麼繼承人最後隻剩一個王邈?王邈曾經無意中說到過,自己的父親年輕時很吃過一點苦。既然有這樣龐大的家族倚仗,為什麼卻和其他人一樣白手起家。

蔣與榕已經轉開話頭:“我聽大成說你有一個精神不太好的母親。你把她一個人放在南方,是怎麼想的?”

“那裏有她的親人和朋友,可以幫忙照顧。”

“你在說假話,愛兒。”蔣與榕笑了笑,“你和你母親孑然一身,你的父親似乎也不是個厚道人。在這個世上隻剩下自己。你心裏清楚,沒人可以照顧她。”

宋愛兒笑了笑,沒作回應。

蔣與榕又說:“如果你願意接到北——”

眼皮底下把人看住,總不容易出太大差錯。

“我在這裏又能待多久呢?”宋愛兒打斷對方的盤算,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事情一結束,您會派人送我們離開吧?這個地方,也是再不能回來的。將來……等將來,王邈要是再見到我,恐怕得活活撕下我一層皮。”

蔣與榕沉默片刻,作了退步。

“我明白了,這是你的選擇。”他點點頭,想要倒酒才發現瓶已空,酒盡人散,這席交心之談本該結束得更愉快些,“你的選擇,我盡力尊重。至於其他的,不必顧慮多心。隻要你辦到交代的那件事,我不會讓王邈有機會再見你。”

宋愛兒到達如會館時晚宴才剛剛撤去,眾人正在盡興交談著,坐在會廳一角拉著小提琴的是幾個音樂學院的女孩,樂聲潺潺如流水般滴入心間,漾開細微的水紋。這些女孩隨身帶著名片,以便能更好地和音樂界的前輩們結識。

站在會廳中央一手拿著高腳杯一邊和人微笑聊天的宋衣露和她們一般的年紀,也才剛從學校畢業,一樣的生稚,一樣的一無所有。然而她是這場沙龍的主角。

宋愛兒從那些女孩的眼神中看到了豔羨,和當年的她一模一樣的神情。宋衣露似乎特別的運氣好,從小到大,她想要的東西,往往沒什麼得不到的。可是這次,宋愛兒不預備讓著她。如果她想要的是王邈,她會讓她的願望落空。自己注定要和王邈翻臉的,她不信到那時王邈會看著這張與自己如此相似的麵孔還能親下去。

這個想法有點像瘋子,宋愛兒笑眯眯地站在角落看那個出盡風頭的女孩。

有人從背後輕輕拍了拍她:“宋小姐。”

宋愛兒轉過頭,才發現是管理酒水的許蔚。她看上去一副累壞了的樣子,宋愛兒頗有同情地問:“怎麼樣?”

“所有酒水單子都必須由她親自審核。”許蔚指了指站在會廳中心巧笑倩兮的宋衣露,臉上的表情收斂得很好,“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老板娘。”

“她是王總的初戀。”宋愛兒忽然出聲,“也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

許蔚嗬了一聲:“那真是巧。”

宋愛兒看著燈下的許蔚,這個女人笑眯眯的,一臉波瀾不驚的樣子。

“在香港時,我見過一個富商,先是娶了姐姐,後來和姐姐離婚又娶了妹妹。不過你猜最後怎麼樣?”

“怎麼樣?”

“這一對姐妹騙走了他所有的財產,跑國外逍遙度日去了。”

宋愛兒聽得笑了:“王邈才不是這樣的傻子。”

許蔚望著孤伶伶一人談笑風生的宋衣露,喃喃:“不過,王總總歸沒有時刻陪在她的身邊,不是麼?”

宋愛兒心裏一動,想到她從前查到的許蔚的資料:“許蔚,你是香港人?”

許蔚點點頭:“當然。”

宋愛兒又問:“為什麼跑來內地?”

許蔚凝視著高腳杯中的紅酒:“我和一個男人結過婚,結婚過來的。”

“你結過婚?”

“六年的婚姻。”許蔚笑了笑,“那時很傻,總以為有情飲水飽,後來才知道那些話都是騙人的。”

“他是一個窮小子,可是上進,脾氣好,事事都做得周到。我們最苦的時候,兩人合吃一碗泡麵。後來有一天他忽然不窮了,至少不那麼窮了。他跟著有錢人做事,給他們跑腿,我們的生活開始好過了一點。直到有天傍晚,我做了便當去他的公司等他,站在走廊上忽然聽到了老板給他訓話。那個老板很年輕,是個大男孩,比他還小上幾歲呢,就那麼劈頭蓋臉地把一份文件砸在他的臉上。他就那麼站著,然後慢慢地屈下膝蓋,蹲下身,跪在地上,把灑落了一地的文件一張張地拾起攏好。他站起來的時候看到了我,半個月後我們分手了。”

“他一直說他忙,他忙著給人當奴才。任打任罵,隻要能在那個人身邊待下去。這個世上,活下去的方法有千種萬種。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非得給別人當一條狗?難道就不能保持一點自己的尊嚴。”許蔚笑著,淡淡的,冷冷的,有一種嫵媚的風情,“他說是為我,為了我才變成這樣。可一直到我們分手了,也沒見他辭職。我是不是一個狠心的女人?他是不是一個虛偽的男人?”

宋愛兒沉默著。許蔚也不再說話,往事對她已如雲煙。

“你為杜可姐設計酒窖時,也受過這樣的氣吧?”宋愛兒忽然問。

不想許蔚並沒有被噎住:“是受過。可是她沒有把我的設計稿摔在我的臉上,我也沒有跪下身去拾起過。”

“這其實是一回事。”

許蔚聽得笑了:“也許吧,人是世上最複雜的東西。你看我,穿著好看的裙子,名片上寫酒窖設計師,洋氣得不行。可是幾年前我一個人大著肚子擠公交,手裏提著攤上買剩的蔬菜,隻想著快點趕回去給愛人做飯。”

宋愛兒又一次吃驚地抬眼看她,許蔚一手抱著胳膊,從容悠哉地喝著酒,纖細婀娜的身影倒映在燈光流瀉了一地的地磚上。她做主婦一定也是可愛的主婦。這樣的人,做什麼都不會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