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窮途末路(1 / 3)

正月裏,宋愛兒和王邈待在北戴河過年。

這一年,再也沒有突如其來的電話催促王邈回北京吃年夜飯了。王邈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模樣。他不提那個人,宋愛兒也不提。這個年,雖然隻有兩各人,卻過得一點也不淒淒慘慘。擀皮的麵早就和好了,大灶裏的火也生了起來。王邈從後備箱提了兩大桶煙花,準備年三十跑到海邊大幹一場。

毛球在兩人身邊歡快地跑來跑去,王邈切了一根肉絲逗它。

手機短信音“叮”地一聲,正添柴的宋愛兒手腳不方便,喊著那個玩瘋了的人:“王邈,王邈。”

個頭高高的王邈抱著毛球站到她跟前:“怎麼了?”

宋愛兒朝他努了努腰:“手機。”

王邈彎下腰,替她掏了出來。隨手一拋,正好丟中她的懷裏,宋愛兒忙不及地揀起。一開短信,她一下呆住了。

他沾滿灰的手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臉蛋:“看什麼呢,眼珠子都快瞪脫了。”

宋愛兒沒回聲,整個人如同抽了魂似的。

王邈開始陰陽怪氣:“喲,這是哪個相好啊,年三十兒的,還給人發短信。”

“你洗沒洗手,髒。還往人臉上摸。”宋愛兒回過神,慌張地趕著他,“洗洗,快洗洗去。”

王邈看了眼自己的手,疑惑:“你什麼時候這麼愛幹淨了?”

宋愛兒站起身,把手機捂在胸口:“你不洗我洗去了。”

嘩嘩的聲音中,水花四濺。她的一隻手還搭在洗手台上,另一隻手裏的手機卻險些掉進了水流中。宋愛兒手忙腳亂地把它拾起,塞進口袋,雙手用冷水反複地拍著臉,平複著劇烈的呼吸。

短信很簡單,隻有八個字。杜可自殺,回京勿探。是個陌生號碼。

杜可,那個前不久兩人還一起說說笑笑的杜可,那個自己曾趴在她的肚子上聽著胎兒的動靜的杜可,那個快要做媽媽的人,她怎麼可能就這麼死了?究竟是誰,誰在拿這種事愛玩笑!她在北京朋友不多,又有誰會在這種時候給她發短信。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王邈在廚房裏喊她:“傻妞,上飯了。”

她捧著碗坐在桌邊也是一副失神的樣子,正一臉興致盎然的王邈端著個精致的小盤上來了,見她這般神色,卻仿佛在意料之中。

他心情不錯地問她:“猜猜是什麼?”

宋愛兒胡亂猜了幾個,沒猜著。

王邈索性一掀蓋子——

雕花木盤中正盛著一條色香味俱全的西湖醋魚。醋放得多了,一股似有若無的酸氣淡淡地蘊開。

王邈的刀功不錯,灑了佐料,紅紅綠綠一片,看著竟有些香色俱佳。

她抬頭看看王邈,王邈也在看她。

“你做的?”

她拿了筷子,想夾一塊,手沒力氣,夾來夾去險些夾掉了。

王邈一拍她的腦袋:“張嘴——”

趁著她一瞪眼的功夫,夾了一筷子魚肉塞進她嘴裏。

“味兒不錯吧?”

宋愛兒還在想著杜可的事:“嗯。”

她如今和他說話是越來越不走心了。王邈倒是不在意,一隻被刀口切傷的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順勢拍了一下她的腦袋:“嘴夠刁呀。”

宋愛兒笑了笑,沒心思細究,滿滿的心事一下又撞進了心裏。吃了飯兩人在黃昏的海灘邊散步,天是灰白的,蒙著一層淡淡的雲影。沒有了霞光,這樣的時刻幾乎分不清是傍晚還是黎明。一隻海鷗從海麵上俯衝而來,發出幾聲怪叫。

王邈抬頭看了一眼天,口氣肯定:“明天會下大雪。”

海風拂過她臉龐上的碎發,宋愛兒漸漸停住步。她聽著自己的聲音同時響起:“王邈,我們回北京吧。”

他望著她的眼底深不可測:“怎麼突然想到了這個?”

“在這待著也怪沒意思的。”她歪著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忽然就想回北京家裏。”

王邈說:“好,明天回去。”

兩人在第二天就啟程回了北京。宋愛兒像一個真正的女主人似的前後仔細檢查了別墅的一切開關設施,確定徹底切斷水電又熄滅了灶膛裏的爐火後才從後院的車庫繞轉出來。王邈站在車旁等著她。

她抬頭看了一眼天色,灰蒙蒙的,這是風雪欲來的征兆。

王邈給她係好圍巾才打開車門,切下歌,是Eleni Karaindrou的《By the sea》。北戴河距離北京並不遠,她在一片灰蒙的前景中靠左在副駕上,緩緩地閉上眼,準備小眠片刻。王邈打著方向盤,語氣是少有的溫柔:“睡吧。”

她真的睡著了,不知不覺便進入了短暫的夢裏,夢裏正漸漸地下著雪,雪這樣大,鵝絨似的雪花一片接著一片,掉落在人的掌心。她低頭去看,卻發現在一灘小小的水泊中結出顆顆晶瑩的珍珠。

她走在一片漫無邊際的雪原裏走著,跌跌絆絆。摔倒了,再爬起。爬起,又摔倒。遠方不知在何處。腳下的路,走過便消失。消失,不複重現。

宋愛兒醒來時,四周一片安靜,逐漸開闊的視線裏是迷蒙飛絮一般的白雪。她抬起眼,正對上王邈的目光。

他伸手替她揩去眼角的一滴淚:“怎麼睡著睡著就哭了?”

宋愛兒茫然地抬起手背,在眼角擦了擦,發覺那滴淚隻是一個意外,鬆了一口氣。

“哦,剛剛……做了一個夢。”

王邈轉開視線,握著方向盤重新看向前方:“高速上出了特大事故,堵車了。沒趕上時候,又下了雪。天氣預報說,這是年後第一場暴風雪。”

“那怎麼辦?”

“下高速繞小路。”王邈倒是不怎麼擔心。

宋愛兒想起他在美國時一向喜歡駕車穿越西部,想必遇上的突發事故不在少數。她轉頭看了一眼他的側臉,不知為何覺得心下不寧。

這天的王邈有些奇怪,即使是坐在他身旁的自己也有些摸不透對方心中在想些什麼。兩人在高速上等了一陣,直到交警暫時地處理了現場,開出一條小道供過往車輛繼續行駛。王邈開到了下一個路口便自然而然地下了高速。

一陣大雪撲麵而來,王邈的方向盤打得太快,激起了薄薄的積雪,千層飛霧般撲上車前。

天色沉得厲害,宋愛兒在一片雪霧中隻看到兩隻黃燈一閃一閃,來不及喊他,她一手握住了他的方向盤:“王……”

話未落音,轟隆一聲,宋愛兒感覺自己的身體下意識地向外飛去,卻被腰上的安全帶大力地拉了回來。

腰間被勒得生疼,宋愛兒一轉頭,正對上一雙護住自己頭部的大手。

那雙手堅實、有力,掌心有溫熱,是遙不可及的溫暖。十幾秒過後,王邈的聲音響在她的頭頂:“傷到哪裏?”

宋愛兒的腦子鈍鈍的,這會兒還沒反應過來。王邈已從她身上挪開,艱難地靠回原位,深吸一口氣,低聲罵了句髒話。

這事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雙方都有責任。王邈走了神,而對方則壓根沒按交通規則行駛。就在他走神的那一刹那,對方的貨車橫衝直撞了上來。好在他的方向盤打得及時,兩車隻是擦了點邊。饒是這樣,這車多半也得送回原廠修理。

貨車上跳下一個壯漢,看了一眼王邈的跑車,臉色霎時就白了。

宋愛兒看到了貨車副駕上坐的一個年輕女人,心想,這肯定是一對常年在外跑貨的小夫妻。

她要抬腿才發覺腿被卡在了座駕中央,汩汩的鮮血順著腳脖子往下流。一時也顧不得這些了,宋愛兒眼尖,看到了副駕上的女人正一副疼得死去活來的樣子,猛一聲打斷了正和王邈說話的壯漢:“大哥,嫂子是不是有事?”

壯漢一回頭,這才想起自己超速的原因:“我……我……她要生了!”

這四字一落地,饒是王邈也忍不住臉色一變。

貨車副駕上的女人仿佛應著丈夫的話,痛呼出聲。宋愛兒腦子轉得飛快,一著急,忘記了卡在座駕上的左腿:“還不快送醫院去!這裏還有誰能給她接生?”

貨車撞在了一旁的欄杆上,一時啟動不了。

宋愛兒把頭探到窗口喊住紛紛薄雪之中站立的那人:“王邈,快讓他上車,再遲這孩子就該生在路邊了。”

那壯漢聽了這話已經輕手輕腳地從副駕上抱下了馬上要臨盆的女人,送到了王邈的車上。

王邈發動引擎,看了一眼後座的夫妻:“別慌,一定能挨到醫院。”

宋愛兒看著前方越來越厚的積雪,輕輕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腕,想分散左腿疼痛所吸引走的注意力。

他一路開得飛快,卻幾次遇上了大雪封路,隻能不停地轉彎繞路。

後座上的女人痛呼一聲高過一聲。

宋愛兒轉過頭,深吸一口氣,衝著那女人微微一笑。“嫂子,頭一回生小寶寶?”

那笑容仿佛有著奇異的鎮定力,令臨盆的女人轉移了注意力,雖然沒什麼力氣說話,卻是笑了一笑作為回應。

宋愛兒看著她額頭上大顆小顆滲出的汗珠在蒼白的臉頰上滾落,極力分散著她的痛感:“等到醫院,一切都會好的。小寶寶是個男孩還是女孩呢?聽說生在雪天的女孩子會長得格外漂亮……女兒是媽媽貼心的小棉襖。”

車玻璃外一片明淨的白雪世界,那雪光像是一層薄薄的霜花糖。

對方蓄了一些力氣,斷斷續續地說:“謝……謝謝。”

宋愛兒轉過頭,想要探身一把握住她的手,卡住的左腿終於在這時發出了抗議。

她嘶了一聲,忍痛把手收了回去。

宋愛兒正絮叨著,隻聽王邈說了一聲:“到了。”

她低頭看了一眼正在發亮的導航,抬頭便見到了這家鄰近的醫院。因為早就打了120,對方一下車,便有醫務人員推著擔架床來抬走孕婦。

宋愛兒看著大雪裏漸行漸遠的擔架床,神色呆呆的。

王邈打開車門,從車前繞到了她的窗玻璃前,一把打開了車門。他就這麼站在她的對麵,擋住了呼呼的大風和雪花。

宋愛兒看著他,他也看著她。

她還沒明白過是怎麼一回事,王邈已背對著她蹲下了身:“上來。”

“啊?”

“你那腿不痛啊?”

宋愛兒啊了一聲,這才感覺到刺骨的疼痛。

“你那腿再由著它,過小半天得瘸了吧。”他刺激她,“少爺我可不要一個小瘸腿。”

宋愛兒小心地抽出左腿,又默默地趴上了他的肩膀。等王邈把她背穩了,她才開口:“王邈,你這狗嘴裏什麼時候才能吐出顆象牙來?”

王邈忍了又忍,壓了又壓,沒控製住自己,怒道:“你說我什麼來著?”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他嗬了一聲:“忘恩負義的小瘸腿。”

這“小瘸腿”三個字戳中了她的心窩窩,宋愛兒惱得抓起一團雪塞進他的衣領裏:“王邈!”

直到他把她背到急診室,兩人的嘴也沒閑下來過。一急診室的人都饒有興趣地聽著這對小情侶鬥嘴,最後還是值班醫生喝住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