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的北京城驕陽似火,鬱鬱蔥蔥的圓明園令馬戛爾尼很痛苦,因為他的風濕關節炎又犯了。

斯當東離開了馬戛爾尼的房間,屋子裏死一般的沉寂。馬戛爾尼咬了咬牙幫子,他已經沒有了幾天前剛剛進入圓明園的那種興奮感。皇家衛隊的幾名陸軍中尉一個勁兒地抱怨,圓明園裏的太監像跟屁蟲一般,簡直大煞風景。馬戛爾尼早就意識到,從天津大沽口登陸,使團就被中國人給關了禁閉,使團要送信函出去,都要經過中國官員審核,中國官員甚至會將他們的信函送到乾隆皇帝手上。

嚴格的審查製度讓馬戛爾尼很難堪,更讓馬戛爾尼失望的是偌大的帝國,對科技人才視同民工。約翰?巴羅(JohnBarrow)跟丁威迪(Dinwiddie)博士這兩天老是抱怨,說中國人太過分,安排的住的地方豬比人更適合住。兩名英格蘭人在國內是科技人才,香餑餑,進了圓明園,太監們一看就是兩位安裝機器的,跟打雜的苦力沒什麼區別。太監們在給兩位博士分住宿的地方,自然就將兩位分在雜役住的下人房裏,順帶讓園子裏的民工對這兩位時時監控,免得他們在園子裏亂竄。

千百年儒家思想掌控著整個帝國,固執、偏見、妄自尊大,這個帝國已經失去了科技創新的活力,他們還躺在火藥、印刷術、指南針、造紙術四大故發明的功勞簿上。馬戛爾尼想起了在通州表演的那一幕,當皇家衛隊拉出大炮表演的時候,一聲巨響,所有的中國人都趴到地上,突然一名穿著朝服的官員站起來,臉色都青紫了,聲嘶力竭朝著運河對岸的人吼叫,應該是在讓對岸的民眾躲避。衛隊中尉嘲笑般告知,表演都是放空炮。這名官員馬上嘟囔著說,我們也有這樣的大炮,不稀奇。

紅衣大炮在中國確實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1626年正月,乾隆皇帝的祖宗努爾哈赤,乘著薩爾滸戰爭勝利的餘威,率領一幹人馬襲擊明朝遼東重鎮寧遠城。時任明朝兵部尚書的黃克纘(1550~1634),掌握了一個重要信息,離福建老家晉江梅林不遠的泉州港,那一代不少人跟荷蘭人有往來,善於鑄造紅衣大炮。黃克纘急調家鄉民工進京鑄造大炮,並招募閩南人擔任炮兵。寧遠守將袁崇煥如獲至寶,率領26名閩南炮兵,在寧遠城四門架設11門紅衣大炮,努爾哈赤當場被紅衣大炮炸傷,最終醫治無效死亡。

努爾哈赤的死亡,對於馬背上的滿族人是一個無情的打擊,刀劍不再是創造神話的利器,滿族人開始自己搗鼓紅衣大炮。到了1631年,八旗軍隊用自製的紅衣大炮圍攻大淩河城,一陣排山倒海的炮擊之後,大淩河城子章台轟然垮塌,一代名將祖大壽投降。隨後,八旗軍隊在鬆錦之戰中,用60門紅衣大炮全殲明軍關外主力。鬆錦之戰逆轉了明清在關外的勢力。繳獲明軍大炮之後,滿族軍隊另行組建了“烏珍超哈”,也就是漢軍八旗,它成為大清帝國一個全新的炮兵兵種:重火器兵。

吳三桂獻出山海關投降清軍後,八旗紅衣大炮數量超過百門,多爾袞跟李自成在太原城、潼關進行炮戰。太原城為李自成抗拒清兵西進的重要關口,多爾袞的炮兵一陣轟炸之後,李自成的大刀長矛頓時化作血水肉醬。潼關曆代視為兵家要地,李自成在多爾袞的炮擊之下,丟盔棄甲,整個農民軍潰不成軍,土包子的江山隨著屍首灰飛煙滅。

紅衣大炮曾經是滿族人的恥辱,也是滿族人馬上奪取天下的利器,滿族人的炮兵發展神速地令人吃驚。明軍鬆錦之戰失敗後,當時明軍有一位著名的軍火專家聞關外敗訊,驚呼道:“彼之人壯馬潑,箭利弓強,既已勝我多矣,且近來火器又足與我相當,孰意我之奇技,悉為彼有。”這位天主教傳教士軍火專家,給崇禎皇帝撰寫了兩部軍火專著:《火攻挈要》二卷、《火攻秘要》一卷。為謀取天主教在中國各省的合法地位,1638年奏請崇禎皇帝賜“欽褒天學”四字,製匾分送各地天主堂懸掛。

明軍的這位軍火專家叫湯若望,出生於德國科隆。擁有日耳曼貴族血統的湯若望,在羅馬日耳曼學院畢業後,就被羅馬教廷耶穌會派遣到中國傳教。1630年,傳教士利瑪竇的中國學生、明朝的天主教進士、禮部尚書徐光啟推薦湯若望進入欽天監。湯若望不僅翻譯了開礦冶煉的“礦冶全書”(DereMetallicaLibriXII),還給徐光啟撰寫《崇禎曆書》當過助理,不過這一部曆書後來成為湯若望取悅多爾袞的禮物。《崇禎曆書》被湯若望刪節成為103卷的《時憲曆》,湯若望被多爾袞提拔為太常寺少卿,後成為順治皇帝的寵臣,這老哥們兒成為傳教士深入中國皇宮內廷的楷模。

湯若望的中國之行,重要目的就是傳教,他經常利用向太監講解天文的機會,在宮中傳播天主教,受洗入教的有禦馬監太監龐天壽等。康熙年間,在學術上毫無建樹的湯若望,憑借當年順治皇帝的寵信,擔任大清帝國欽天監監正。欽天監的官員早年就是民間的陰陽家。陰陽家這種職業均為父子代代相傳。身負耶穌會傳教使命的湯若望,自然不會放過傳教欽天監的機會。康熙初年的權臣鼇拜,抓住湯若望天算錯誤,將欽天監官員全部誅殺,斷送了大科學家徐光啟培養的漢人天文學家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