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樹上與窗內(2 / 3)

“女王陛下,德軍軍隊的山嶽師正朝著我國西邊國境前進,要如何應付才好呢?”

“這種玩火的舉動的確是凱撒威廉的作風,毋須驚慌.德軍要進入我國國界必須持有正當理由,我國不會讓對方逮到借口的。”

女王聞風不動。

“若是在此時自亂陣腳,隻會讓凱撒威廉更得意,德軍要在自己國家境內活動是他們的自由,不用理會。”

首相垂頭歎氣。

“恕微臣老調重提,陛下,小國真是如坐針氈,必須時時刻刻注意大國的風吹草動。”

“是啊,不過我們仍然不能因此放棄中立,否則就中了那群自稱列強的無恥野獸的下懷了。”

女王不知第幾次停下棒針,確認針目。首相整理文件,朝著他立誓效忠的對象投以敬愛的目光。他已經準備告退了,卻不自覺發起牢騷。

“微臣衷心希望國家永保太平祥和,但那群列強真的太難纏了,以武力威嚇他國很有趣嗎?”

“隻知攻擊別人的人往往好戰,如果不親自吃一次苦頭,那種人是不會悔悟的,傷腦筋。”

聽著女王的話,首相一本正經頷首。

“我國向來隻吃敗仗,對於這點倒是頗能體會的。”

“也有人覺得很不甘心,價值觀因人而異。”

女王雙頰掛著淺淺的苦笑。

“若是諾貝特伯爵能夠明了小國也有生存意義,不知該有多好……”

格特利夫·馮恩·諾貝特是亞普菲蘭特王國的大粱,此人是貴族亦是軍人,身兼侯爵、陸軍中將、陸軍大臣、陸軍總司令官、皇家顧問、貴族院議員等頭銜。他本人想當陸軍上將或元帥,不過率領僅有一個師規模的軍隊就想掛上元帥頭銜未免滑稽了些。因此諾貝特隻好屈居中將,不過他並不打算一直屈就下去。他今年五十五歲,右眼嵌著單片跟鏡,胡子剃得幹幹淨淨,雖然一頭銀發但發量保有八成以上,屬於精瘦型的人物。與其說是亞普菲蘭特的貴族,給人的印象反而比較接近擁有大片土地的普魯士軍人,他本人也認為德意誌比起亞普菲蘭特來說更像他精神上的祖國。亞普菲蘭特既然不可能從德意誌隔壁搬走,就應該要和睦相處才對,這是諾貝特侯爵大人的意見。

亞普菲蘭特的軍力相較起四周列強是微不足道的,由於地處內陸.軍種沒有海軍隻有陸軍。根據一九0四年的國際軍事年鑒,兵員總數為一萬二四00人,軍種為騎兵大隊一、步兵大隊三,炮兵大隊一、山嶽大隊一,另外再加上親衛中隊與憲兵隊。勉強還能對抗德軍一個步兵師,不過這是以人數來看,論及火力的話,能不能對抗一個連隊就值得商榷了。當然,諾貝特侯爵無意與德意誌對峙,但是軍隊羸弱的事實重重挫傷了他的軍人自尊。

正當女王與首相對談之際,陸軍大臣在自家官邸的書房裏繞來繞去,對著副官大喊:

“那女人還沒有消息嗎?”

“是的,抵達夏洛蒂布魯克之後便失去音訊。”

這個回答令陸軍大臣咂舌,腳步聲愈踩愈響。他的官邸在夏洛蒂布魯克是最豪華的建築之一,比陸軍總部大樓還大。應該說,陸軍總部的建築很合乎小軍隊的規模。陸軍大臣大人在自家官邸裏依然身著褐色軍服,當然不是因為他隻有一套衣服可穿,而是代表他以自己的職業與製服為傲。

或許承受不了內心的焦慮,陸軍大臣開始對著副官發表演說。

“我國是個小國,如果一直不放手去做,永遠都隻是個小國,處在這個充滿野心企圖的時代,甘於小國的地位就等於走上衰亡之道,你說對不對?!”

“大人所言甚是,對了,警方傳來一件情報。”

副官巧妙打斷內容空洞的演說,報告關於法萊沙警長—事。

“那個警長能力很好嗎?”

“不清楚,不過聽說市警局局長很討厭他。”

“哦,那他的能力一定很好沒錯。”

陸軍大臣故意冷笑起來,他對市警局局長的才幹與器量完全不予任何評價。

“警察隻需負責抓贓,國家大事全交給陸軍就成了,膽敢不守本分、越俎代庖,就要教他們嚐鞭子吃點教訓。”

陸軍大臣的單眼鏡片閃著白光。

“女王陛下一定也很明白,隻要得到‘那個東西’,我們亞普菲蘭特就可以一舉在列強中占有一席之地,到時候俄羅斯、奧地利、法國這些向來瞧不起我國的家夥都要卑躬屈膝爭著巴結我們。”

“如此一來,大人將成為我國有史以來功勳最大的英雄,盛名將永垂不朽。”

“不要亂戴高帽子。”

陸軍大臣本想厲色指責,但是臉頰不自覺軟化下來。

“我不求個人功名,隻願祖國國運昌隆,你既是我的親信就更不能有所誤解。”

“是。”

副官畢恭畢敬行禮,表情卻顯得有些暖昧不明。

五月的早晨化為陽光穿越威魯頭頂,徹底斬斷斷續的夢境,威魯迅速浮出清醒的水麵。這裏不是他的閣樓間,窗口朝東,清晨按照慣例湧進房裏。

翻了一個身正好抵到軍用睡鋪,一轉身就可以下床,原本是這樣沒錯,可是這個睡鋪大得離譜,翻了兩次身都還抵不到床邊,好不容易下了床,威魯環顧室內,比起他的閣樓間,這個房間好太多了,不但貼了壁紙,床上還鋪了床單,雖然是便宜貨。窗口不是接在天花板而是牆壁上,天花板也沒有傾斜,睡鋪麵對的牆邊擺了一個大沙發,上頭零亂疊著毛毯。突然鼻孔受到刺激,威魯轉過頭,打開門,足以激起食欲的香味一湧而上,他看到一個男人,一個陌生男子。

“你、你是誰?”

不理會少年的詰問,男子把早餐排放在桌上,這個人身材高大,體格偉岸,胡子剃得幹幹淨淨,紅黑色頭發卻亂蓬蓬的。粗曠的輪廓更是襯托出原本帶有銳氣的五官,同時也散發出一種超然的氣質。把黑麥麵包,煎蛋、牛奶、香腸與奶油炒洋蔥擺好之後,男子以耳熟的聲音喊道:

“是我啊,你不認得我啦?”

“……法萊沙警長!”

威魯瞠目結舌。

“沒錯,正是我艾佛列特·法萊沙警長大人,昨晚讓你借宿的房東,看來你設有喪失記憶。”

“因為我第一次看到……”

警長刮掉胡子的長相。紅黑胡須下麵的確長著人模人樣的下巴。威魯一直以為警長年齡大約在四十五歲左右,看來應該要再減個十歲才對。在主人的勸誘下,威魯坐上椅子享用早餐,一邊確認道:

“警長,你幾歲了?!”

“三十五歲,問這個做什麼?”

“沒有,你胡子剃掉變得好年輕哦。”

“我本來就很年輕,而且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這年紀的人早就該結婚,小孩也生兩、三個了好不好!想歸想但威魯沒有說出口,隻是專心掃平早餐。吃飯前會說:“我要開動了!”,吃完也會說:“我吃飽了!”這部分跟一般家教良好的小孩沒兩樣,也算是祖母教導有方吧。早餐很可口,意思是比他想像中來得好吃。

“接下來,填飽肚子以後是不是該做功課了?”

飯後,警長這句話讓威魯的腦細胞開始活躍起來。他一股腦兒把空餐具收起來,放進狹窄的廚房。本來他想幫忙洗碗盤以做為一宿一餐的謝禮,不過現在沒有辦法,隻有暫時擺著待會再做。

昨天簡直一團混亂。形跡詭異的汽車施加攻擊並逃逸之後,威魯拉著法萊抄警長奔向調車場。約有一打各自穿著製服、便服的警官也跟著趕至,集體在街上奔馳,宛如這陣子流行的馬拉鬆競賽一般。調車場上停了好幾節車廂,車內空無一人,隻剩毛毯及餐具零亂散落,比較奇怪的是,空氣中彌漫著某種肉食動物的體臭。從破裂的窗玻璃證實了威魯目擊的事件正確無誤,但是搜查行動並無進展。警長帶著氣餒的威魯回到自己公寓住處,把床鋪借他,自己則睡在沙發上,迎接五月二日的早晨。發生這種事怎麼還睡得著!想著想著,威魯還是睡著了,畢竟他年紀還小。

餐桌搖身一變為會議桌,兩人把昨天的事件重新整理,做出筆記,各自提出想法相互討論。

“警長,來到亞普菲蘭特的那群奇怪的外國人到底是什麼來曆呢?”

“比較有可能的是俄羅斯革命黨,或是波蘭的獨立運動份子,也可能是德意誌社會主義份子,賽爾維亞民族主義份子。”

警長折起粗厚的長指。

“這些人都是從事政治活動,如果再加上罪犯跟流浪漢,就不知道會有多少人了,這樣完全無法掌握實際上的數目與狀況。”

在提到流浪漢這個名詞時,警長的視線似乎往威魯的方向瞥了一下。

“拜托不要把我跟那些奇奇怪怪的流浪漢混為一談行不行?我可是胸有大誌的呢。”

“大誌?什麼大誌?”

“跟你這個拿政府薪水安定度日的人講也沒用啦。”

“你要去巴黎嗎?”

一句話就被猜中,威魯差點沒被咖啡嗆到。警長雖然明白自己猜對了,但也沒有加以嘲諷,反而轉移話題。

“看來必須透過護照局跟中央車站的海關幫忙,如果對方擁有外交特權,麻煩就大了……”

幸好警長沒有問及到巴黎要做什麼,威魯鬆了一口氣。兩人不斷討論之後做出結論:先搜集情報,再促請政府封鎖國境。在出門之前,兩人先把碗盤洗好,也許看來是芝麻小事,但是手在活動時腦子也會跟著動,繼討論之後,可能會激發出新的想法也說不定,況且廚房的水槽已經擠了滿滿一堆待洗的鍋碗瓢盆,雖然在別人家,威魯還是看不下去。

“威魯,你爸爸好像有固定工作對吧。”

“嗯,聽說是老師。”

“那你要不要去上學?”

“不要。”

“可是我想你爸爸一定很希望你繼續念下去。”

威魯的全名是威魯吉爾,是古羅馬著名詩人的德語名,他自己覺得這名字很誇張。此外姓氏還跟奧地利素有“圓舞曲之王”美譽的音樂大師一模一樣,這個姓名對一個沒有父母又失學的少年來說充滿了諷刺意味。

“我才要問警長你,為什麼把胡子剃掉啊?明明很好看啊。”

“以文學用語來說,就是一種心境的改變。”

“吱,裝模做樣。”

“不要槍我台詞,應該是我問你才對,你到底要不要去學校?”

“我不是一開始就拒絕了嗎?學校那地方一大堆規矩,隻會教一些沒用的事情,還要跟學生收學費。”

為什麼警長這麼愛管我的閑事?威魯心中浮現這個理所當然的疑問,也幸好他愛管閑事,威魯才多次脫險。

“雖說知識不一定會讓人過得幸福,但那隻限書讀得太多的狀況。你應該多多充實知識,不然會眼睜睜錯失青鳥。”

警長提起那名少女。如果那名少女是英國人、法國人、俄羅斯人,總之就是不會講德語的外國人,那要怎麼跟她溝通呢?這段話讓威魯恍然大悟,確實,沒有人可以保證那名少女能以相同語言跟威魯交談,也許好不容易見了麵卻聽不懂對方在說些什麼,那要怎麼辦才好?

見威魯洗碗盤的手垂了下來,警長咳了數聲,他無意咄咄逼人。警長胡亂擦拭自己手上的餐盤,一邊試探性問道:

“除了學校以外,你的謀生方式也是個問題,扒手的話……”

“我不是扒手。”

“就當我在比喻好了,聽我說,你要是有辦法抬頭挺胸向著喜歡的女孩子說:‘我是扒手!’,那自然再好不過,反正這也是—種求生技能。反過來說,你要是辦不到,那還是早日金盆洗手比較好,一旦心有芥蒂,人類便無法真正過得自由自在。”

並不是警長口才好,這是他日積月累的親身體驗。威魯隔了一會兒才拐彎抹角說道:

“想不到警長你人還挺熱心的嘛。”

“呃,會嗎?有時我自己也會這麼懷疑,不過我沒什麼信心。”

警長甩幹最大的一個盤子上的水份,一邊歎氣道:

“問題在於,每個甩掉我的女人都說我是好人……”

威魯與法萊沙警長開始采取行動,時間是五月二日上午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