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樹上與窗內(3 / 3)

法萊沙警長認為,雖然還不到確立明確作戰方針的階段,總之先行動再說。昨晚黑色汽車襲擊他們就證明了有人視他們為眼中釘。從調車場的那節車廂狀況來看,一件不健康也不公正的內幕已經開始在這個山中的和平小都市裏蠢蠢欲動,這是無庸置疑的。

威魯先以自己的方式打探消息,另一方麵法萊沙警長來到市警局上班,想不到在大門口遭到製服警察盤問,誰教他剃了胡子,完全變了一個人。他手下一群刑警也以一副太陽打從西邊出來的表情迎接他。警長本來還想說些話打圓場,誰知腦子一片空白,最後他選擇保持凝重的沉默在辦公桌就位。一名部下畏畏縮縮地問道:

“警長,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呀?”

“我自己也很想知道。”

警長撫著剃得光潔的下巴,表情或許有這麼一點點不滿。

“有人知道答案的話,也許可以到市警局獲頗一張獎狀,麻煩各位向全市的線民打探情報吧。”

警長一點也不期待獎狀的效果,沒想到剛過正午時分,手下一名刑警便揪著一個衣著邋遢的老人進來,這名老人沒有工作、居無定所,是個年近八0歲的流浪漢,頂多隻知道他名叫約翰。請他喝了杯咖啡之後向他問話,他表示昨晚七點半左右,看到一群人從調車場的車廂離開,最重要的是他清楚看見負責指揮的人的模樣。

“那人是什麼打扮?”

“穿著長禮服,戴高禮帽。”

“我說啊,你曉不曉得全國穿長禮服戴高禮帽的男人有幾萬人啊?”

“不是男人。”

約翰老人陡地譏笑警長先入為主的觀念,井滿意地端詳警長吃驚的表情。

“而且是個大美女呐,年紀看起來約有二十五、六歲,身材蠻苗條的,不過很性感喲。”

看著老人陶醉的目光,警長忍住不咂嘴,繼續追問。

“那他們往哪裏去了?”

“我哪知道那麼多。”

約翰本想跟蹤他們,隻見對方坐進汽車,而且上車前還小心翼翼地左顧右盼,另外還有一隻大得離譜的黑狗(從半醉的老人眼中看來是這樣)跟在女人身旁,根本無法靠近,老人如此表示:

“不過警長先生,我看那女的應該是法國人。”

“你沒聽到對方開口,怎麼知道是不是法國人。”

“她的確沒開口,不過我敢打包票她是法國人,而且是巴黎女郎,因為她看起很有氣質,跟這裏的女人不太一樣。”

“真可惜你沒辦法年輕五十歲啊,老爺子。”

“哪兒的話,一直到八年前老頭子我還在第一線奮戰咧。”

約翰老人的描述雖然有多處偏離主題,不過倒是采集到了相關證詞,據說那一行可疑份子當中有個彪形大漢,肩上打了個相當於一個小孩大小的袋子。由於不能在市警局裏公然給錢,法萊沙警長便遞給老人一包煙當做謝禮,並提醒他:接下來隨時會傳喚他,之後要他離開,在目送老人的背影遠去之後才叼念起來。

“有講跟沒講一樣嘛。”

負責把約翰老人帶來的刑警安慰道:

“不過女扮男裝倒是一項蠻醒目的特征呀。”

“無聊啊你。”

警長心情壞到極點,女扮男裝的確少見,如果換下男裝不就沒輒了?即便亞普菲蘭特在列強眼中隻是區區一介內陸小國,但是往來於此地的外國人為數眾多,根本不可能監視所有人。更何況法萊沙警長既不是市警局局長也不是內務大臣,哪來什麼權限動員全體警察。

“別說了,最重要的是我的飯碗快保不住了,顯然局長開始盯上我了。”

“今天局長外出,不在局裏,不曉得他到哪裏做什麼去了。”

“別問我。”

警長愈聽愈覺得老大不爽快。

另一方麵,走出市警局的約翰老人活用他累積了六十五年經驗的步法,一溜煙不見蹤影,不讓任何人有尾隨的機會。再度見到他是在“黃金小馬館”的酒吧後門,等在那兒的正是同行小後輩威魯吉爾·史特勞斯這名少年。

雙方談妥之後,老人便從少年手中接過紙袋,數過裝在袋內的紙鈔與銀幣之後,老人滿意地點點頭。

“這些事情我沒告訴警察反而說給你聽,拿你這些錢應該不至於遭天打雷劈吧,不過你祖母還真是存了不少零錢呀。”

“快告訴我吧,沒時間了。”

“甭急、甭急、我正在努力回想正確情形,拿了你一個月的酒錢,不說詳細點的話可是有損我信譽的。”

約翰老人賊笑著將紙袋收進檻褸的內袋。

那棟房子就建在能夠從西南方俯瞰夏洛蒂布魯克街景的山丘頂端,距離皇宮約有三公裏遠,屋頂幾乎與周道樹梢一般高,無法從外麵窺看屋內,另外還有一道高約三公尺的灰色石牆,鐵門緊緊深鎖隔絕一切往來。踩上石牆的凹處,經過五00秒的努力之後,威魯維於順利入侵館邸內部。

威魯向來對豪宅的主人持有偏見,光看房子蓋得豪華氣派就覺得“有問題”。威魯無意跟警察搶功勞,他隻是抵擋不了趁著警察大破這群歹徒巢穴之前事先跑來調查情況的誘惑。畢竟他貢獻出自己寶貴的財產,也得到同樣寶貴的情報,所以他至少擁有調查少女下落的權利。

話又說回來,那群外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呢?

威魯並不是個愛國的好國民,但他也不喜歡外國人仗著國力強盛到處耀武揚威,凡是亞普菲蘭特人民都不喜歡這種盛氣淩人的家夥,更何況他們還囚禁一個女孩子,拿鎖鏈綁住她,愈是教他看不順眼。

威魯在草叢躲躲藏藏持續前進。

他總算發現了人生的目標,主少他有這個打算。十四歲少年所謂的目標就是打一場光明正大、麵對任何人都不必感到羞恥的戰爭,他隱約可以想像一個表象的反麵隱藏著一件錯綜複雜的內幕,居然有人會把囚禁一個女孩還用鎖將她拷起來的行為合理化,威魯簡直不敢相信。

寬廣的庭院看來年久失修,感覺就像是一處自然生長的叢林。羽虱在草叢樹木之間飛來飛去,動輒就要撲進眼睛,嚇得威魯不得不揮手驅走蟲子。威魯還擔心會不會有狗衝出來,不過他已經做好對抗的準備。口袋裏的小瓶子裝有阿摩尼亞(氨),隻要把這個丟到拘的鼻頭,保證再凶猛的狗都受不了。不過到目前為止,威魯尚未聽到看門狗驚天動地的咆哮。

走出樹叢,一大片草坪映入眼中。草坪與雜草恣意亂長,還長出零散的淺紫色小花,草坪另一端是一棟陰沉沉的灰色兩層樓建築,屋頂有天窗,就表示有閣樓間,那麼應該也有地下室才對。如果少女被囚禁在地下室,要趁著警方前來教人之前打探出她的正確位置可說難上加難。

猶豫不前是最壞的選擇,於是威魯決定奮力衝刺,穿過草坪,一0秒後貼上房子的牆壁。接下來一麵調整呼吸,一麵放輕腳步沿著牆壁往前走。彎身來到一樓半圓形窗口下方之際,冷不防窗子被人猛然打開,威魯的視線樁某個物體遮住,害他心髒狂跳不已,搞了半天原來是粗魯的住戶從窗口把水桶的水撥出來。

窗子關上後,威魯再度貼著牆壁走,現在他知道房子裏有住人,所以一定要更加小心才行,不過再怎麼危險,他絲毫沒有半途而廢的意思。轉過房子角落,眼簾映入一株巍峨的參天榆樹,樹梢緊緊挨著屋頂仿佛正守護著這棟房子。威魯不知不覺仰望巨大榆樹,當他視線往下迎之際,視神經陡地捕捉到某個物體。威魯迅速脫下鞋子,把兩隻鞋的繩子綁成一串掛在脖子,然後跳上高大的楠樹。

威魯以大人望塵莫及的速度采取行動,然而事實上他還無法正確掌握自己做的事情代表什麼意義。直到他爬上可以就近望見四樓窗口的粗大樹幹,他才明白。窗玻璃纏著鐵絲,可以看見裏麵有個人,還可以看見嬌小柔美的輪廓、頭發與衣服的顏色。威魯盡可能不發出聲音,輕輕折下一根小樹枝丟向窗戶,發出一個硬質的撞擊聲。經過了五秒鍾,感覺就像過了永遠的一半,少女把臉湊近緊閉的窗戶,持續一段沉默與觀察之後才提出疑問,她說的是德語。

“你是誰?”

“我是威魯吉爾·史特勞斯,朋友都叫我威魯。”

威魯的心髒在這一天特別忙碌,他甚至覺得心髒的跳動比說話的聲音來得更清晰。能夠遇見少女,而且還跟她交談,是一種直到兩天前還無法想像的喜悅,這個時候腦袋居然冒出“幸好今天早上離開法萊沙警長的住處之前先衝了個澡”這種無厘頭的想法。

“呃,你叫什麼名字?”

“佛莉達。”

“真好聽。”

就算明白名字隻是一種附屬品,威魯仍舊老實說出內心的想法。

“我是來帶你離開這裏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謝謝你,但這是不可能的,你是沒辦法帶我離開的。”

少女的態度冷靜,至少可感覺出她是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隔著纏滿了鐵絲的窗戶,少女凝視著太過年少的騎士,提高音量喊道:

“你快逃吧,不要再來這裏!這樣隻會害了你。”

“我會先行撤退,不過馬上就回來,到時順便帶一票警察來,你暫時忍耐一下。”

少女才要回答,威魯宛如被刷子擦掉一般頓時消聲匿跡,讓少女不禁懷疑起自己是不是產生幻覺了。其實威魯是躲在榆樹的粗大樹幹與樹葉之間,可說千鈞一發,一名身穿大衣的人物在半打看似部屬的魁梧大漢跟隨之下來到榆樹旁。

“好像有人侵入。”

那是女人的聲音,威魯一聽差點驚叫出來。明明是女人卻頭戴高禮帽身穿男用長禮服,先前有聽約翰老人提過,可是他早就忘得一幹二淨,因為對他而言,除了少女以外,其它都不重要。

穿著長禮服的女子說著威魯聽不懂的外語,從語氣可以肯定她在下命令,內容也不難想像。隻見這群男部下一哄而散,女子也轉身背對榆樹離開。

趁著這兩秒的空檔,威魯從榆樹滑下,與女子反方向衝出。當他撲進草叢的時候,女子隔著由長禮服裹住的肩膀轉過頭,正好看到遠處的草叢搖動,但這時恰恰吹來一陣風撫過女子的臉龐,因此女子並未察覺。接著她以手指吹出兩聲口哨,房子的角落躍出一個偌大的黑影,名為阿奇拉的漆黑猛獸奔上前來。

女子倒握手杖,以前端輕推高禮帽緣。

“蘋果國的勇敢騎士大概已經前來拯救公主了,不過這個時候不打退巨龍就無法拯救公主哦。”

女子寵溺地撫摸有著最高級天鵝絨觸感的黑色皮毛。

“去吧,阿奇拉,沒有我的命令不準殺人。”

黃玉色的眼珠瞥了女主人一眼,阿奇拉隨即跑開,與一身皮毛同樣充滿流暢感的動作,連輕微的腳步聲也聽不到。女子目送它離去,一旁傳來響亮的腳步聲,一身大紅高禮帽與長禮服的男子走近,反剪在背後的手上不住甩動手杖,並一邊說道:

“你最自誇的巴西貓好像逮不到入侵者。”

“現在下結論還太早了,丹曼先生。”

“隨便你,但自信過剩並非好事。”

這個名叫丹曼的男子雙眼與舌尖散布著輕佻的惡意,女子則以最具效果的做法回應男子,也就是完全不予理會,背對男子離去。男子正想朝著她的背影投擲言語炸彈之際,一聲短促的尖叫劃破空氣之後隨即消逝,男子顯得遲疑不前,女子則在瞬間掌握事情的狀況,迅速輕盈地衝出去。

轉過房子角落,女子先前預測的光景正呈現在草坪上。這隻名叫阿奇拉的黝黑肉食動物以叉開四肢使勁站穩的姿勢迎接女主人,它的前肢不是壓在草坪。而是搭在人類的雙肩上,很明顯的,入侵者正是這個掉了鴨舌帽,頭發一團亂的少年。威魯被壓得動彈不得,突如其來的狀況令他一時也忘了害怕,隻有呆然凝望著黑色肉食動物。

“不要動,莽撞的小子。”

聽起來像是飄蕩在空氣中的女子聲音化為捆綁威魯全身的無形枷鎖,他甚至無法從口中擠出“就算我想動也動不了呀!”這句話來反駁。長禮服女子興味濃厚地打量威魯的臉。

“讓我想想該怎麼處理你,阿奇拉喜歡吃生肉,不過我擔心它要是吃壞肚子就槽了。”

威魯躺在地上回望女子冷笑的豔容,不知所措、挫敗感與非逃不可的決心分裂成三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