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女王陛下與魔術師(2 / 3)

“你倒說說看我犯了什麼罪?”

“誘拐未成年少女、非法監禁、殺人未遂、強搶船隻、威脅恐嚇、對政府官員采取武力抵抗……還想聽下去嗎?”

“算了,聽了也沒什麼感覺。”

丹曼趾高氣昂地在椅子上蹺起二郎腿,整個人表現出拒絕配合警方調查的意思。反正一開始就沒有指望這個男人會乖乖聽話,法萊沙警長也沒大氣發火。假如坐在眼前的不是這個男人,而是約翰老人所說的那個“大美女”,法萊沙警長應該會變得比較有幹勁吧。

“從火車、汽車到船隻,你們還真懂得活用交通工具啊。”

“二0世紀是科學的時代。”

“放任你們這群鼠輩為所欲為,就會變成歹徒濫用科學的時代。”

試著挑撥,丹曼還是不中計,僅僅隔著翹胡子送出嘲笑。警長並不引以為意,因為他早就做好持久戰的準備。他們把椅子拿到丹曼前方,正打算坐下,然與前晚狀況相同的阻礙再度出現,也就是市警局局長的傳喚。局長在貝潔湖畔吼著要把法萊沙警長革職,由於目擊者過多,這句脅迫自然是無法實踐。

“局長大人,請問有何貴幹?我正要對犯人進行偵訊。”

法萊沙警長應局長傳喚前來,他盡可能低下頭,刻意不與局長交鋒,隻要不妨礙搜查行動即可。由於騎馬憲兵隊也涉及此案,目擊者占了夏洛蒂布魯克市民的一成,要湮滅證據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局長心知肚明。隻見他瞪著逃過革職一劫的警長,老大不高興地說道:

“美利堅大使館的書記官來了,丹曼是美利堅公民,必須維護其安全與權利。”

“大使館……”

警長並不感到意外,還覺得很不屑。後世稱呼這個時代竭力拓展外交的手法是“帝國主義外交”或者“大炮外交”,當時列強設置在弱小國家的大使館與領事館就跟國營強盜集團大本營沒兩樣。他們的工作就是整日想著如何剝奪領土與權益,建立有利於本國的政權,策劃陰謀、操控間諜與殺手。即便是維護本國國民的安全與權利這類主要工作也往往成了被利用來掌握對方國家的弱點以施加威脅的工具。

一八九五年,發生朝鮮國王妃在日本帝國大使三浦梧樓的策劃之下於宮中慘遭殺害的事件,這正是著名的“閔妃事件”。這是與亞普菲蘭特相隔遙遠的亞洲國家狀況,一個小國往往不得不麵對大國在外交上的施壓,這一點無論在地球的任何一隅均相同。

美利堅大使館一等書記長是個年約四0左右,身材不胖不瘦的高大男子,給人辦事利落又十分有效率的印象。據說是德裔移民子女,因此以流利的德語與法萊沙警長交談。

“約克·丹曼在我國亦非優良公民,回到紐約之後,光是他的債主和被害人聚集起來也幾乎可以組成一個大隊。”

到此的態度還算坦蕩,當然書記官的話還沒說完。

“既然他確定是合眾國公民,就必須維護他的基本權利,我有必要履行身為外交官的責任,請將他交給我。”

“您大可放心,我國的警局、法院跟監牢樣樣俱全,隻要丹曼先生好好贖罪,十年後就能恢複善良公民的資格。”

法萊沙警長這番話令對方蹙起眉頭。

“你隻是一個警長,說起話來倒像個外相,亞普菲蘭特的國民每個人都這麼有主見嗎?”

“您過獎了,書記官大人。”

與前一刻的丹曼相同,法萊沙也沒有中了對方的挑撥。要是激動得對外國外交官謾罵,那會正好給了局長理由把自己開除。少年威魯與法萊沙警長在眾多市民的見證之下追緝歹徒,救出被綁架的少女,已經大大出名,但警長並不以為事情會圓滿落幕,如果不是單純的刑事案件,而是牽涉到外交問題,個人的正義感就不管用了。想想“ThePrisonerofZENDA(譯注古堡藏龍,又譯桑達囚犯。)”的主角拉桑迪就幸運多了,因為羅利塔尼亞王國完全不受外國的幹擾。

書記官打量著法萊沙警長的臉,重新展開攻勢。

“如果你答應維護丹曼的基本權利,那我們也會給警方一個好處,如何?”

這副法外施恩的口氣理所當然讓法萊沙警長聽了很不是滋味。

“很抱歉,我無意與你私下和解,丹曼先生在主張基本權利之前理應履行基本義務才是。”

書記官也被警長這番話激怒了,聲音轉尖。

“要知道,我可以不用理會你,直接上訴貴國外相!”

“我不知高高在上的合眾國政府如何,但在這個國家,警察是不受外相管轄的。”

“哦,是嗎?但你還是要受市警局局長管轄吧。”

說完,書記官臉上閃過半秒後悔的表情。

這下等於不打自招,看來地位崇高的市警局局長與美利堅大使館關係相當友好。書記官拿出手帕拭臉。

“算了,希望我們能保持紳士風度,無論任何場合。”

“沒問題。”

“那麼現在來談交易吧。”

書記官恢複充滿自信的表情與口吻,刻意壓低音量。

“貴國是不是從來不抓扒手,任由他們胡作非為?”

這句話出人意料之外,法萊沙警長頓時不知如何回應。

憲兵隊在專製軍國主義國家裏是一種令人又懼又恨的存在,但是亞普菲蘭特的騎馬憲兵隊主要任務是在儀式與祭典舉行時,馭馬立在街角守衛,完全不具惹人厭惡的權勢。好不容易將群聚在位於基先街總部的報社記者與圍觀民眾驅散之後,眾人脫下頭盔,終於得以喘口氣。

“情況變得很奇怪。”

騎馬憲兵隊的老上校佐倫道夫的小胡子被咖啡的熱氣蒸濕。在他眼前坐著兩個年齡相加起來共二十七歲的少年與少女,手上都捧著一杯攙了蜂蜜的牛奶。小桌上的大盤子擺滿了洋蔥麵包、起士還有加了香料的香腸,雖然還構不上正統,倒是具體展現了軍隊務實的待客之道。隻聽見威魯毫不客氣地反駁道:

“一點都不奇怪,軍隊跟警察的大頭準備做壞事,就這麼簡單。”

“原來如此,這麼一想,事情就一目了然了。”

上校笑了,並以指尖揮掉沾在胡子上的幾滴咖啡。

“可是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單說外國也有很多國家,如果陸軍大臣跟德意誌往來,那市警局局長也可能對俄羅嬌陪笑臉,總之要在這個小國幹壞事隻要跟外國合作就對了,不過你們聽清楚了,管它德意誌跟俄羅斯怎麼大呼小叫,我永遠都站在你們這邊。”

老上校哼了聲,他向來討厭自以為高高在上的陸軍大臣,當然也對德意誌帝國沒什麼好感。他欣賞曾經是他部屬的法萊沙,也喜歡眼前的少年跟少女,他親眼目睹威魯的勇敢、機敏以及拯救少女的正義感,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一下子就成了他們的支持者。當威魯與佛莉達異口同聲道謝,老上校喜滋滋地頷首,隨即被部下叫走。佛莉達啜了一口牛奶,開口道:

“威魯,你好像對我的事情不怎麼好奇的樣子。”

“唔……如果你想說自然就會告訴我啦。”

威魯表現得像個曆練豐富的大人,這並不全是裝出來的。他對少女的過去與事情的原因當然好奇,但是說實在的,對威魯來說,隻要能夠跟佛莉達坐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事了。如果少了佛莉達,事實與真相在威魯眼中連一個銅幣都不如。而且威魯認為想了解對方的過去就必須先說出自己的事情才行。

威魯不得不承認法萊沙警長是對的。他不敢抬頭挺胸告訴佛莉達說:“我是個扒手!”,他不顧佛莉達瞧不起他,這時他一點都不感激祖母的教導與自己的天分。威魯的手指在口袋內動來動去,捫心自問這種伎倆到底能做什麼用,突然間威魯的腦海靈機一動,他隨口說出以前從來沒想過的未來目標。

“佛莉達,我長大後要當魔術師哦。”

“魔術師?”

“沒錯,因為我的手指很靈巧,還有人很不負責任地要我去當扒手,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啦,所以說啊,我要到巴黎學習,那個地方啊,不是有很多學校嗎?例如教畫圖的學校、教跳舞的學校之類的。”

剛開始隻是一個念頭,不過說著說著,腦子裏的星雲開始凝聚,逐漸成形,產生色彩與光亮,不斷膨脹。

“有夢想真好。”

少女說道,威魯心髒噗通噗通跳個不停,很明顯被捧上天去了。

“佛莉達你有夢想嗎?”

“我倒是常做噩夢。”

佛莉達反射性地回答,隨即盯著威魯補充道:

“抱歉,我不是有意掃你的興。”

“別在意,因為我不在意。”

如果自己是個大人的話,應該可以更懂得包容佛莉達的心,可是自己現在隻有十四歲,沒有念書也沒有正當工作,這個事實像針一樣戳刺著威魯的心。

原本他是毫不在意這些鈿節的,他認為隻要堅持“不欺負弱小”的基本原則,一人做事一人當就好。可是一旦喜歡上一個人,光憑這些根本不夠。

威魯的思緒中斷了,因為佐倫道夫上校返回,恭敬地表示女王陛下特地邀請今天在貝潔湖上演出追逐戰的主要角色前往皇宮。

“威魯,你也要去。”

“我?!可是我……”

威魯遲疑不決,佛莉達牽起他的手。

“威魯當然會去,今天的主角本來就是威魯啊。”

在一同搭乘馬車前往皇宮之前,法萊沙警長告訴威魯一個意外的消息。此時佐倫道夫上校已經畢恭畢敬地執起“藍伯小姐”的手坐進馬車,威魯看著眼前的情景,氣得滿臉通紅。原因當然不在他看到的,而是他聽到的。法萊沙警長表示,市警局局長下令釋放蓄著翹胡子的高禮帽男子。

“為什麼?!為什麼要放走他?!警長,是不是有什麼政治上的暗盤交易?”

“交易是有,不過比政治外交更切身。”

法萊沙警長一臉悻悻然答道,看來是不想說太多,不過威魯不能接受這種太抽象的回答,一再逼問之下警長終於回答:

“隻要釋放約克·丹曼,他就不控告扒竊他錢包的犯人。”

“……”

這番話說得威魯頓時無言以對。法萊沙警長拍拍默不作聲的威魯肩頭,一同走向車馬。警長邊推著威魯的背部進馬車邊道:

“總之以後就跟那個男人兩不相欠了,下次再碰到就不要對他手下留情。”

警長雖然沒有責怪威魯,威魯卻嚐盡了自作自受的滋味。他認為那個把胡子燙得卷卷的、老愛裝模作樣的歹徒之所以逍遙法外全是他的錯。但追根究底,一開始就是一條線串連下來的,當初是威魯偷了那個歹徒的錢包,才會發現佛莉達的照片,這是整件事情的開端,而且還是昨天早上發生的。人生其是變化多端,直到前天晚上,威魯還不曉上世上有佛莉達這個人。

佛莉達、威魯、法萊沙警長、佐倫道夫上校四人來到皇宮便門,時間正好是晚上八點。一名身穿黑色禮服的中年侍從前來帶領四名非正式客人人內。天花板很高,走廊也很寬,但威魯還是覺得車站前那家猶太人經營的旅館比較豪華。他們被帶往圖書室,這個房間正是女王陛下的私人謁見室。

“隻不過是個普通的老太婆嘛。”

威魯這個想法不代表失望,反而還是善意的表現。威魯向來對王公貴族持有偏見,他一聽是老女王,就想像成蒼白削瘦、冷酷嚴峻,外表看起來像黑魔女的老婦人。想不到站在他眼前的卻是個氣色紅潤、略顯肥胖、充滿親和力的老婦人,她凝望威魯一行人的眼眸閃耀著朝氣與活力,從中可以感受到豐富的知性與寬宏的度量。站在女千身後的紳士雖然外貌平凡,但他正是以紮實的行政能力與為人誠懇著稱的首相克勞斯·伯伊斯特。

女王最先招呼騎馬憲兵隊的老上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