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女賊與警長(3 / 3)

“是真的,你最好相信,隻要有了那個,亞普菲蘭特就能稱霸全歐,一個連荷蘭的三分之一都不到的小國得以支配列強,你不覺得是件很棒的事嗎?”

“統治隻會招來怨恨罷了。”

警長的反應看來不怎麼感興趣。

“亞普菲蘭特不適合當強國或大國,隻要安份點,不給其它國家惹麻煩就夠了。”

“正因為亞普菲蘭特現在保持獨立,你才能大言不慚,一旦喪失獨立地位,小國或少數民族會有什麼下場,回顧曆史比比皆是,你們應該瞧瞧過去的鄰國,北方曾經有個名為波蘭的獨立國家。”

“你是波蘭人?”

“你怎麼會這麼認為?”

“因為波蘭多美女嘛。”

女子笑了,但看不出一絲感動。

“我明白你沒女人緣的原因了,因為你不擅言辭,這時代連小孩子都比你會說話。”

女子沉默下來,隔了一會兒便以低沉充滿憂鬱的聲音唱起歌來。

隻要我們活著一天

波羅尼亞永遠長存

劍下被搶走的

就要以劍奪回

這是波蘭獨立義勇軍的軍歌,波蘭人稱呼自己的國家是波羅尼亞,這首歌代表了女子的答複,但是法萊沙無法清楚揣摩亞麗安娜的心思,恐怕連亞麗安娜自己也一樣。

馬車車輪壓過石板的聲音逐漸接近,法萊沙走上前舉起單手,與誤會他們是醉客的車夫交談兩三句之後,法萊沙伸手扶著亞麗安娜進入馬車,坐穩以後,亞麗安娜勉強擠出微弱的音量。

“到綠貝希街十九區十四號。”

“那裏是根據地嗎?”

“去了你就知道。”

亞麗安娜閉上眼,體力與精力已經超過負荷,她的身體失去平衡,倒向法萊沙警長。警長也沒心情享受緊繃卻不失柔軟的觸感,高熱散播至扶住身體的掌心。

“到綠貝希街十九區,快!”

警長朝著車夫大吼,隻手扶住亞麗安娜滿另一隻手脫下上衣蓋住她的身子,女子的朱唇微微動了一下,但警長並沒有聽見她的聲音。亞麗安娜低喃著:“真丟臉,居然被一個警察救了。”

街道並不是很寬,行駛約七分鍾之後,馬車抵達了目的地。警長付了錢,便抱著亞麗安娜下了馬車。確認目標中的地區,抱著女子猛力敲門,門內很快有人回應。“這麼晚了有事嗎?”見到一個男人粗聲說道並走出門來,警長吃了一驚。

“華勒夫斯基!”

“法萊沙警長,又有什麼事嗎……”

比警長更驚慌失措的波蘭人微微挪動視線,落在警長懷中女子的白皙臉龐,這個擺攤子的男人口中發出低叫。

“亞麗安娜小姐……”

就這樣,法萊沙警長終於知道自昨天以來鬧得夏洛蒂布魯克市內雞犬不寧的女賊芳名了。

華勒夫斯基喚來妻子,法萊沙將亞麗安娜帶往寢室,讓她躺在老舊但幹淨的床單上。看護工作交給華勒夫斯基夫人之後,警長來到狹小的玄關,麵對還在猶豫要說出實情還是反過來追問的華勒夫斯基,警長搶先開口:“我今晚先不急著盤問你,一下子發生太多事情,搞得我少得可憐的腦細胞快要炸掉了。”

法萊沙警長單手舉起輕擺,並不代表他全是在說笑。

“隻是有個叫丹曼的美國人盯上她,小心身邊的狀況,就算要偵訊也得等她完全恢複。”

華勒夫斯基繃著臉頷首,與平日在攤子招呼客人時的親切笑臉仿佛換了個人似的。

“哎呀呀,今晚又要孤枕難眠了,總之一切等到洞窟探險行動結束後再說。”

拯救了美女讓法萊沙警長誌得意滿地準備上路回家,接著發現一個狀況又匆匆趕回,敲叩華勒夫斯基家大門,其實這件事很煞風景,因為法萊沙警長的錢包一直擱在他披在亞麗安娜身上的上衣裏。

五月三日,凱撒威廉在皇宮享用早餐之際,接獲了一個令他不悅的報告。亞普菲蘭特王國陸軍大臣諾貝特侯爵秘密發出國際電報,內容主要是逐條哭訴自己的立場日漸不利,想借由德意誌帝國的力量脫離目前的困境等等。凱撒威廉將電報揉進口袋,默不作聲啜飲著咖啡,身為親信的某位將軍以太過冷靜的目光觀察皇帝然後詢問。

“要使用武力嗎?陛下。”

“且慢,毋須躁進。”

凱撒威廉略顯不耐地製止部屬,他撚著最自豪的翹胡子陷入沉思。他對諾貝特侯爵捅出漏子又拚命想掩飾的行為大為光火,但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收手。

“愛玩火的凱撒威廉。”

卡蘿莉娜女王曾經如此評斷鄰國的皇帝,這句評語的喻意十分微妙,說他“愛玩火”,而不是“愛看火災”。事實上凱撒威廉正如許多人所相信的,並不喜歡戰爭。他喜歡軍隊,喜歡士兵,喜歡武器,喜歡閱兵,這並不代表他喜歡真正的戰爭。

當然不能拿這個來當免死金牌,身為一個大國君主理當小心用火才是。然而對凱撒威廉個人而言,他認為他的言行經過事前計劃也具有充分理由。他認為,德意誌帝國正遭受凶惡的敵人所包圍,身為一國之君必須盡全力捍衛祖國到底。

德意誌帝國的麵積是亞普菲蘭特的四0倍以上,人口則超過五0倍,軍隊方麵更是高達一00倍之多。已經坐擁如此強大的國力,凱撒威廉還是成天提心吊膽。原因在於他過剩的妄想力,他反而沒有察覺自己的國家一直對鄰近諸國造成威脅,這表示他的想像力貧乏。

凱撒威廉持續思忖,親信將軍從旁開口督促他做下決斷,聲音裏蘊含著沉著冷靜的語氣。

“駐紮在德勒斯登的山嶽師若在早晨由當地出發,中午便可抵達夏洛蒂布魯克,行動上沒有任何問題。”

“朕擔心的不是軍事方麵,而是外交問題。”

凱撒威廉不耐地答道,並將餐巾擱置在餐桌,接著站起身走出飯廳。親信將軍緊緊跟隨,凱撒威廉邊走邊說:

“這陣子法國與英國的動向頗令人注意,加上摩洛哥一事正等著我德意誌前去幹涉。”

“如果諾貝特侯爵動武,我德意誌亦無法見死不救。”

“見死不救”這句話挑起了凱撒威廉的注意。

“既然卿家表示無法‘見死不救’,難道說卿家心裏認為諾貝特侯爵沒有能力控製夏洛蒂布魯克嗎?”

“過半的軍隊均效忠卡蘿莉娜女王,這是無庸置疑的。”

“哼,那個狡猾的老太婆的確蠻受愛戴的。”

凱撒威廉最自豪的翹胡子被強烈的鼻息震得發顫,從飯廳走到陽台,邊走邊接受五月微風與陽光的洗禮,雖然沒有什麼急事,步伐卻顯得倉促。

“這麼說來,讓諾貝特侯爵涉足太深並非上策嗎?是不是要打消他所策劃的政變?”

“不,應該還是要讓諾貝特侯爵起義才對。”

“就算沒有勝算?”

“沒有勝算也罷,隻要維持個一兩天,那個小國便會陷入混亂,屆時就給了我們出兵的借口,德意誌出兵全是為了維持亞普菲蘭特的和平,絕非為諾貝特侯爵個人謀利。”

凱撒威廉停下腳步,扯動胡子暗地竊笑。

“有道理,我軍出動鎮壓亞普菲蘭特內亂,德意誌軍隊就等於是他們的恩人,如此一來至少可以要求他們割讓奧巴凱登廢礦以及同意我軍屯駐在夏洛蒂布魯克。”

德意誌皇帝轉過頭。

“嗬,朕喜歡這主意,卿家堪稱是德意誌帝國陸軍軍師,計劃就交由卿家去辦吧。”

“臣遵旨。”

朝行禮的將軍頷首之後,凱撒威廉隨即露出興味盎然的表情。

“朕想趁這個機會詢問卿家,卿家相信奧巴凱登廢礦真的埋藏了秘密武器嗎?”

答複是一貫的冷靜。

“陛下,請恕微臣失禮,微臣並不冀望那種強大武器,勝利的要訣在於戰術、訓練與補給,微臣認為有必要改正仰賴不確定存在與否的武器以逃避現實狀況的這項弱點。”

“哦,原來如此。”

碰了一鼻子灰的凱撒威廉探索將軍表情。

“既然如此又為何要計劃占領亞普菲蘭特呢?”

“啟稟陛下,因為那個國家地處戰略要衝,不能眼睜睜讓給奧地利與俄羅斯,廢礦一事隻是附加價值罷了。”

“朕明白了,卿家可以退下了。”

凱撒威廉手一揮,將軍便麵無表情行禮,踩著響亮的軍靴離開,凱撒威廉撚著翹胡子目送其背影遠去。

“腦筋很精明沒錯,可是朕就是看不順眼,雖然跟俾斯麥那個頑固老頭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

凱撒威廉嘴裏嘟嚷著,繼續在陽台散步。

十一年後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半,德意誌帝國陸軍參謀次長艾裏希·佛利德希·威廉·馮恩·羅丹道夫(譯注:ErichLu-dendorff)將軍迫使皇帝威廉二世退位,以“軍部獨裁”名義成為統治德意誌的獨裁者,或許令人厭惡的未來已經事先超越時早在凱撒威廉耳邊響起了代表不祥預兆的旋律。然而,一九0五年的這個時期,凱撒威廉才是名符其實的德意誌統治者,他理應反躬自省自己受了一介軍人的煽動貿然做下出兵他國的決定。

雖然凱撒威廉沒有反躬自省,但多少還是有些懊悔。他並不是“嗜血的陰狠野心家”,良心被細小的荊棘不停戳刺著。

“應該不至於發生無謂的流血衝突,隻要一見到我德意誌軍隊的雄偉陣仗,亞普菲蘭特那群玩具兵鐵定不戰而降。”

凱撒威廉出聲低噥,企圖說服自己。隻不過這樣還是無法平撫情緒,他喚來近身侍衛,下令前往柏林南郊波茨坦一帶的狩獵小屋。當他獵捕野鹿或野豬的這段時間,他鍾愛的軍隊應該早巳為他拿下這塊狹小卻重要的新領土了。

雖然相較起柏林隻有幾十分之一的規模,夏洛蒂布魯克好歹也是堂堂一國首都,小小的皇宮,小小的國會議事堂,小小的首相官邸。深受女王信賴,議會亦相當推崇的首相克勞斯·伯伊斯特在官邸一樓的一個房間裏醒來,梳洗與散步接著用過早餐之後,他馬上進入辦公室,接見其他幕僚、外交官、政府官員,簽署多項文件,重要文件就直接前去請示女王加蓋國璽。這一天上午十點舉行例行內閣會議,財政、外交、法務、內政、教育、經濟、公共事業各部門部長齊聚在會議室,然而最具份量也最目中無人的幕僚倒是缺席了。

“陸軍大臣為何沒有出席內閣會議?有投有提出假條?”

首相詢問的是內閣總書記長黑維希,他輔佐首相處理所有國事,在內閣會議上負責書記一職。這時總書記長誠惶誠恐地報告陸軍大臣已經提出病假假條。

“哦,生病啊?”

“不過並未解釋詳細病因。”

“簡單,我小時候也常常得這種病,叫做裝病,大多在星期一早上發作。”

首相為人認真耿直,很難想像他會是個富有幽默感的人。因此總書記長半邊的臉部肌肉不停抽動,努力堆起接近笑容的表情。

聽了首相傳來的報告之後,卡蘿莉娜女王一邊勾織針並輕笑出聲。

“裝病啊,陸軍大臣的做法略嫌拙劣了些,要是他一·病·不·起怎麼辦?”

“微臣正在思索少了陸軍大臣之後如何運作內閣,如果陸軍大臣一·病·不·起,那必須請他辭職並另立代理人,這是身為內閣官員的責任。”

伯伊斯特的意見固然正確,但是想想陸軍大臣在國內的勢力,正麵衝突並不妥當,可以想見一旦處罰陸軍大臣將造成德意誌的威脅升高。對女王而言,此事的困難處在於必須維持謹慎與果斷的平衡點。

直到五月五日,表麵看來平靜的夏洛蒂布魯克迎接和平的早晨,恐怕隻是一個假象罷了。這天早晨,合計十二人的探險隊完成準備與編隊,展開前往奧巴凱登廢礦的旅程,女王在皇宮禦賜“3F”以做勉勵。

“活力、自由、快樂!”

這正是探險隊的口號,意即“三個開頭為F的詞彙”。畢恭畢敬朝女王行禮之後,一行人出了皇宮便門,第一個目標就是中央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