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禦叔(2 / 2)

淚如泉湧,如何也收不住。我隻聽到丈夫在我耳畔不斷絮語:

盼夏,我相信你。

今後有我,你不要怕。

盼夏……不要怕……

※※※※※

秋天的微風,帶著桂花的清甜,香飄滿園。

我抱著剛過周歲,正咿呀學語的征舒站在桂樹下,望著庭院裏飄零凋落的秋葉,鼻息間皆是芬馥的桂花香。

我伸手采來幾片白色的花瓣,攤開掌心放在征舒麵前,濃鬱的香氣似乎令他有些不適,他小小的鼻頭立刻皺成一團,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嗬……”我輕笑著移開手掌。“南兒,桂花很香呢,是不是?”

南兒,我為征舒取的小名。

紛飛的流言隨著時間的消逝漸漸止息,平淡的日子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看著南兒一天一天成長,平安康泰,我的心恬淡而滿足。十五歲前我是鄭國的公主,十五歲後我嫁為人妻,如今,我還是個平凡的母親。孩子,占據了我大半部分的生命。

禦叔善待我如故,溫柔體貼,悉心有加,至今隻有我一個妻室。他對南兒亦是十分疼愛的,時常把南兒愛不釋手地抱在懷裏逗弄,對我說以後他要親自教導南兒讀書騎馬。但偶爾間,他在抱著南兒時,眼眸裏閃現的狂亂,我知道,流言的利齒仍在啃噬著他的心魂,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

“盼夏,我相信你。”那晚,他的話語猶在耳畔。

我無法去指責他的心口不一,因為他的痛苦是我給的。

我告訴自己,時間能夠治愈所有的傷害,我會用我一輩子的時光來撫平他埋藏在心底深處的傷痛。我幻想著有一天,我和禦叔都變成了白發蒼蒼,步履蹣跚的老人,南兒成家立業,膝下子孫滿堂,那時候的他依舊會把我攬在懷裏,吻著我的發鬢,喚我一聲:“盼夏。”

一輩子會是多久?我原以為一輩子的時間會很長,二十年,三十年,或許還有更長的歲月。

可是,我忘了,我是一個一出世便昭示著不祥的女人。

我的一輩子,隻有五年,短短的五年。

南兒五歲那年,禦叔病了。病來如山倒,曾經在馬背上英姿威武的將領,麵容憔悴地躺在床榻上,那雙墨黑的眼眸失去了過往炯炯的神采。

禦叔的病需要長久的靜養,於是,我們舉家遷移到都城外的株林別苑定居。株林是禦叔的封地,那裏依山傍水,氣候宜人,遠離都城的喧鬧,這正是禦叔養病所急需的。

孔寧每隔一日便會來別苑探望病中的禦叔,或帶來有名的醫士為禦叔診治,或求來補身的藥方給禦叔服用,他對禦叔的盡心盡力我滿懷感激。

然而,禦叔的病還是沒有起色。

他的身體正在日漸衰敗,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病痛折磨,束手無策。無盡的恐慌在心底湧起,我越來越頻繁地在夜晚的噩夢中驚醒,姬蠻在哀鴻遍野的戰場上死不瞑目的情景不斷在夢境裏重現。

撕心裂肺的苦楚在我胸中肆意蔓延,我不想失去我的丈夫。

“不要怕,我沒事的。”禦叔察覺到了我的異常,伸出手撫mo我的臉頰,輕聲安慰道。記憶中溫暖寬厚的大掌,如今剩下冰冷的骨瘦如柴。

“隻要你在,我不怕。”我握住他的手,努力壓回眼眶中的酸澀。“昨天孔大夫請來的醫士開了藥方,喝了藥,你就會好的,和以前一樣好……”不要離開我,求你。

“盼夏,我真的很愛你呀……有一年,祖父遣我出使鄭國,在宮廷裏,我看見一個美麗的姑娘立在滿庭的蘭花叢中拈花而笑,那一刻,我以為我見到了天上的神女,從此她的身影就牢牢地印刻在我的心頭,再也難忘。後來,他們說,那個讓我難以忘懷的姑娘是國君的盼夏公主,所以,當你的父親決意要把你嫁給我時,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興,能娶你為妻是這輩子上天對我最大的恩賜……盼夏,有我在,你不要怕……有我在……”

我伏在他的胸膛上失聲慟哭,想要哭盡內心的悲愴。

我的眼淚喚不回禦叔離去的腳步,他的眼神慢慢渙散,直至眼底的最後一絲光華殆盡。

我的丈夫拋下我和孩子,離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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