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已經有人不耐煩,大聲問道:“那個小姑娘,你到底賭了什麼東西?”這一問,附和之聲連連,眼見這桌上的兩件首飾如此珍貴,想必當日押下的東西,更是絕世之寶了。一屋子的人都默默停下進食,隻是注視著三個女子,隻聞呼吸聲和柴火在爐中劈劈撥撥的細微爆裂聲。
少女微微仰頭一笑,不經意間帽兜輕輕往後滑下,露出一頭秀美的漆黑長發,她站起身來:
“行,我就隨你們走一趟。”她頗爽快得站起身來,眼神掠過角落的一個男子,似乎在伏桌小憩,最是普通不過的打扮,駝絨襖子,褐沉沉的瑟縮著肩膀,隻是腰間別了一把劍,想來也是為了行走江湖唬人的。
她轉過身,眾人頓時覺得眼前一亮,世上竟有這樣純淨至極的女子,膚色像是雪峰之上的萬年冰雪,一雙眸子漆黑如同光線難以照耀的古譚深淵,卻泠泠的光芒生動。隻是這兩樣,足以吸引眾人的目光,再也無暇顧及其他。而這一番姿容,竟生生的將身邊兩位少女的豔色容光壓得黯然。
才走了一步,腳下微一趔趄,她似乎記起了什麼,返身輕輕一拂,將翡翠鏈子和鐲子攏在手心,又微微頓了頓,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角落裏那個還在酣睡的男子,這才笑道:“這東西也算值點小錢,哪天還可以換些錢花。”語氣有些俏皮,仿佛這才是她本來的麵目,俊俏雅致得如同小澗邊初生的素白色小花。
直到三人都出門而去,角落那個男子卻似乎慢慢轉醒了,懶懶伸了個腰,蹣跚著腳步,眼神都有些迷蒙,走到之前少女的桌前:“店家,這些東西給我吃了吧?”其實是最普通的炸餅子,撒了當地特製的香料,有些嗆人。他偏過臉連打了幾個噴嚏,胡亂撿了幾塊炸得金黃的白麵餅子,又回到自己的角落中去了,吃得嘖嘖作響。
這樣一幅賴皮樣子,連小二的目光中都帶了幾分鄙夷。邊陲小鎮上的這家客棧,又恢複了那副模樣,羊皮襖子還帶著的燥暖,讓膚色黝黑的漢子們臉頰上透出沉紅來,燒刀子大口的灌下,衝天的酒氣、牲口的叫喚,沙塵特有的鑽鼻,轉瞬將剛才的一幕席卷而去,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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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屋外寒風肆虐,比白日多了數倍的嚴寒,門輕輕吱呀了一聲。這是客棧中最下等的客房,擠得都是行走商隊中最下等的飼養牲口兼管糧草的漢子。有人摸索著起來,口中猶自叨叨:“他娘的,誰起夜還不把門關嚴實?”接著便是嘭的一聲,把門重重扣上了。
悄然立在屋外的男子,一身青色長袍,在這樣的冬夜便顯得分外的衣著單薄。他候了片刻,也不見如何動作,身子卻拔地而起,已經伏在了簷邊。
小小的敦煌城中,已是宵禁的時刻,卻唯有一處宅子,還是燈火通明,顯出了非同一般的氣魄。誰也不知道,扶涼賭坊的主人是何方神聖,卻彙聚起絲綢之路上的商賈大豪們,徹夜豪賭,而官府素來半閉著眼睛,頗有放任自由的意思。
他遠遠望見那所大宅子,暗暗提了一口氣,正欲躍過那堵牆,卻忽然覺得身後有極輕微的氣流滑過。他心下微微一駭,隨即鎮定如初,並不向後轉,手中長劍卻像長了眼睛一般,滑向暗中藏著的影子。
兵器尚未相格,卻被一股極純正的內力蕩開去,一絲聲響也無。他心下略微一定,文為心生,這一道理用於學武一道亦然。若是從內力來判斷,這樣溫正醇和的內力,定然是正派人士所有。
趁著幾絲月色的光亮,便見到一個男子負手站在不遠處,微微將頭一偏,示意自己跟上。月色之下,隻見到兩絲極淡極淡的影子,如絲般滑過,隻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街道盡頭。
火撚子將客房中的一盞油燈點著,青色衣服的男子,赫然便是客棧中討人剩食的怠憊男子。原來年紀甚輕,長得極為英氣,猶是那一雙眼睛,亮得像是西塞天邊的星子,凝出的目光,竟然像是白晝一般,恍然將人看得通徹。此時他懷抱著長劍,沉默而警惕的立在門邊。
之前招呼他的男子頗不在意的在桌邊坐下,又招呼他:“來,坐。”
他並未移動身形。
“林懷塵,連我妹子都認出你是誰了,我要是再認不出,可不叫人笑掉大牙麼?”
林懷塵終於輕輕笑了笑,似乎略微放鬆下警惕:“怎麼?是因為這把劍?”
手中的兵刃淡淡泛著暗色光澤,劍格卻包著藤甲,一眼掃去,劍身三尺有餘。而這把劍本身,拿在這個年輕人手中,並沒因為劍鞘的藤製溫潤而失去殺氣,相反,夜色中所逼散的冷氣,勝似了寒風。
授衣劍。
坐著的男子並未抬起眼眸,安然而笑:“在下紫言。”
一劍微雨。
隻是這個名字顯然沒有讓林懷塵放在心上,他隻是輕輕皺起眉,問道:“這麼說,早上的女孩子,真是你們紫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