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牆就是最後的難題。它其實是砌在下麵一道格狀的截流牆,用來擋住較大的雜物。
之前,白大哥一直想慢慢地挖,通過挖茅坑把它從上麵挖鬆動、掏空,再從下麵出手就容易些。但現在我沒時間了。按約定,明天早上八點,就是丁香街最後時間截點。
我曾悄悄問石八斤有沒有把握。他問有多厚。白大哥比畫著大概十公分。石八斤皺著眉頭,一般土牆十公分沒問題,如果混澆了水泥的,就算是我也很難。
隻有賭一把石八斤了。從昨晚到今天下午。我們之所以賣力地幹活,就是盡量利用最後機會從上麵鬆動那道牆的上端。挖得越鬆,石八斤一擊即破的概率越大。我們在下麵沒太多時間,一是化糞池裏沼氣有毒,再就是在下麵太長時間動手腳難免弄出聲音。那截牆頭已冒出地麵,也不太攏音。男護士要是聽到,前功盡棄。
現在是最後的機會了。聽那些男護士罵罵咧咧地離去,我們屏住呼吸,悄悄點名。要出去,就得每個人都出去。聲音發顫地報數,卻正好是13名。
列隊向牆角那洞摸過去。13個人的步子竟比一個人還要輕,最後連呼吸也聽得出是一個頻率。要心靈相通,要安全迅速,還要很好的運氣……感謝白大哥,我出去這段時間,他竟把地道又挖得寬了一些,石八斤堪堪也能擠過去。擠不過去我們就在後麵推他。他肩頭本來有傷,常卡在洞壁,骨頭咯咯地使勁去抵,這時肩骨其實成了一把推進鏟,但他忍痛一聲不吭。約莫20分鍾,我們蠕動著前進了30多米……
此時地麵上如有透視X光鏡頭,會發現這樣一條奇怪的動物:大頭,長身,細尾,分13節,緩慢而堅決地向化糞池蠕動,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猥瑣的一次前進,在地下,向屎尿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前進,向著光明,向著自由,哪怕中途蒙受再多的羞辱。
終於到了。石八斤嘿的一聲翻身從地道盡頭下去,聽到嘩啦一聲,他成功掉到下水道了。然後是白大哥。我興奮地順著他的路徑,猛吸一氣,肺葉都燒爛的感覺,閉眼就翻身掉下去。身上又冷又黏。
比想象中要淺,沒至我的腰間。但水流很大,小心不要被衝倒。我看不到石八斤的身影,卻感覺得到他巨大的身形,像率眾分開紅海出埃及的摩西。他帶我們分開屎尿,出精神病院。
站定。化糞池。白大哥和石八斤換位,他來過這裏,相對熟悉地形,要領頭跳進化糞池。
白大哥回頭低低喊了一聲:前進。悶悶一聲跳了下去。我心一橫,捏著鼻子堵著耳朵跳下去。那一刻,兩腿異樣的感覺,分明感受得到各種不同形狀和質感的東西穿過腿、襠、腰。腦海裏難以自製地幻化出各種爬行動物……空氣汙濁得近乎半固體,把肺葉燒得很疼。很快,皮膚就像被硫酸浸泡過又疼又癢,又不敢去撓,生怕一撓之下就摸到什麼不堪的東西。肖咪咪大叫著滑倒了,我心中大急,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突聽石八斤嗨的一聲,竟把他一把抓了起來。
白大哥小聲叫了一下,那道牆竟然到了,在一處狹長的平台上。我小心翼翼摸索,好像有兩根水泥柱,再摸,果然就摸到那道磚砌的格狀牆,還漂著不少垃圾。
我們在上麵打架時偷了兩把水泥抹子,雖也起不了什麼用,但好歹也能撬下一些牆皮。實在撬不動了,大家轉頭齊看石八斤。現在,他的臂力承載著我們全部的希望。
石八斤一雙大手摳在磚縫裏,嗨的一聲猛拉。那些磚竟撲撲地掉下來一些。眾人低聲歡呼。石八斤又拉一次,再掉下一些。他雙手不斷拉,一會兒這堵牆竟可以通過人了。眾人大聲歡呼,反正馬上就要出去,也不用管上麵男護士聽到……白大哥突然叫聲不好。
我一摸,心裏恐駭到了極點——那堵牆拉開了,可後麵,竟是一道冰冷的金屬網,兩層。怪不得剛才發現兩根水泥柱,正是金屬網生根的地方。我搖了搖,紋絲不動。石八斤也搖了搖,歎了一氣,說焊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