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Chapter03 舊時風月 (3)(1 / 3)

她沒有回答,他也早就習慣了,很多時候她並不理睬他。睫毛上落著雪花,像是朵絨絨的小白花,擋去視線中的大半。遠處可以看見侍從室放出去的崗哨,一個一個的小黑點,從山腰散落下來。她心裏隻在盤算,怎麼樣開口套問他進攻翼州的準確日期。

後來她還是問了:“你幾時走?”

他遲疑了一刹那,然後就笑了:“你要是想我留下來陪你,我就不去了。”

她轉開臉去看雪。

就因為她問了他這一句話,他很是高興了幾天,連著幾天總陪著她,說話的時候也不避開她,她因此聽到了準確的軍事行動日期。

他對著她的時候,脾氣總是特別好,總是顧著她的臉色,她若是不樂意,他也並不會碰她。甚至沒有她的允許,他都不會進入她的房間。隻是有次半夜她突然醒來,睜眼看到他坐在床側,無聲地凝望著自己。看到她醒了,他頓時站了起來,立刻走開到數步之外,才回頭看了她一眼。

他近乎於討好她。

可是越是這樣,她越是厭憎。

她精疲力竭地睜開眼晴,疼痛已經奪去了她的大半意識,他看著她,眼中流露出驚恐的絕望。

他為什麼在發抖?

他抱起她,她全身的骨頭都似已經散架,輕飄飄的,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重蘭……”

她用最後一分力氣睜大眼睛。

“重蘭,”他的聲音支離破碎,整個人就像瀕臨絕境的困獸,“你看著我,你看著我!”

她昏昏沉沉地合上雙眼,終於吐出了一個字:“疼……”

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那種無窮無盡的折磨,連夢裏都不放過她。

疼!疼!疼!

她不知何時睡去,又不知何時醒來,疼得滿頭大汗,咬破嘴唇,血順著嘴角淌下去,隻是疼。手上的傷已經纏好了紗布,卻疼得她恨不得砍掉雙手。她在床上無力地扭曲,看護死死地按住她,給她注射針劑。

疼痛終於漸漸消失,世界虛幻起來,她舒適而安逸地歎了口氣,歪著頭重新沉沉睡去。

等傷漸漸好的時候,她已經離不開那種針劑了。

他舍不得她,他終究是舍不得,將她從鬼門關裏拖了回來,她卻成了有呼吸的活死人。

藥癮發作的時候她什麼都肯,肯對他笑,肯對他好,所以他縱容她用藥,隻為貪圖那一刹那的幻覺。

“誌禹……”她的聲音滑得像緞子,整個人沒有半分力氣,軟軟地依偎著他,“嗯?”

他摟著她的時候,她也不安靜,像一隻貓,扯著他的領子,煩躁的,不安的:“針呢?”

他將小小的藥瓶交給她,看她歡天喜地地用顫抖的手去注射。他從身後抱住她,她回過頭,吻他。生澀而冰冷的嘴唇,帶給他莫大的歡樂與痛楚。

他在透支著幸福,如果今生已經注定要下地獄,那麼,他就在地獄中陪著她好了。

藥癮不發作的時候,她常常坐在窗台上,一坐就是幾個鍾頭。他怕她跳樓,下令將所有的窗子全裝上了雕花的鐵欄,她也不過懶懶地一笑。

有天她依舊坐在窗台上,他慢慢地走近她,她指給他看:“小鳥。”

一隻灰色的麻雀,在窗前的樹枝上歪著頭,盯住他們片刻,拍拍翅膀飛掉了。

她的聲音很輕,他差點沒聽懂她說了句什麼:“春天已經來了。”

她臉色白得沒有半分血色,人早就瘦得脫了形,像是張紙的剪影,吹口氣就會飄走。

他問:“花都開了,要不我陪你上玉鳴寺看櫻花去?”

她臉色很疲倦,睫毛的影子黑而重,像兩隻蝶,停棲在眼上,她閉上眼睛:“我累了。”他以為她在養神,她卻軟軟地倒下來,整個人就那樣傾下來,他本能地抱住她,她的身子輕得幾乎沒了重量,他的指尖卻已經沾染到黏膩的液體。

他怔忡地抽回手,看著手上的血。

“夫人懷孕隻有一個多月,因為用藥的原因,胚胎發育畸形,所以才會流產。”醫生小心翼翼地說道,“她的身體已經被毒素破壞殆盡,以後隻怕也很難懷孕了。”

他曾經多麼夢想有這樣一個孩子,在最初的那次,得知她懷孕之後,他一直在夢想著那個孩子。如果他們之間有個孩子,或許她總有一天會肯放一點真心對他,哪怕僅僅為著孩子的緣故。可是她殘忍地扼殺了這一線希望,她從樓梯上滾下去,摔掉了那個僅僅三個月大的胎兒,就如同割掉一個令她厭惡的膿瘡。她以這樣殘忍的方式,將他的骨血從自己體內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