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Chapter03 舊時風月 (3)(2 / 3)

如今再也沒有可能了。

他親手毀掉了一切。

這就是報應,他用這樣的方式懲罰她不愛他,上蒼就用這樣的方式來報應他。

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她,或許是不敢看到她的眼睛。

隻知道她的藥癮越來越深,成天被關在屋子裏,人已經精神恍惚。

他終於獨自一個人走上樓去看她。她對著牆在笑,笑一會兒停一會兒,看到他時,眼睛根本沒有焦點,隻是一片茫茫的空白。轉回頭去,依舊對著牆笑。

她已經不認得他了。

她是秋天裏死的,滿園的菊花開得正好,她房間花瓶裏插著幾枝“含玉”,香氣幽遠。她神誌已經不太清楚了,隻是靜靜地躺在那裏。

他抱著她,不敢動彈,她的呼吸已經十分微弱,他隻怕自己稍稍一動,她就會停止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氣息。他眼睜睜地看著她,看著她一點一滴從自己指間流逝。

一直到最後,灌進去些參湯,她的眼睛才漸漸有了些神采,嘴角嚅動,仿佛是想說什麼。

他急切地湊近,她的聲音很輕,像是西風裏菊花的香氣,若有若無。

“誌禹……”

他不知她是不是清醒,因為她清醒的時候從未這樣喚過他的名字,她說:“你的頭發白了。”

她的眼神漸漸渙散,他一動也不敢動,坐在那裏,抱著她,隻怕稍一動彈,就再也聽不到她的呼吸。

可是她已經再無聲息了。天漸漸地黑下來,暮色四起,侍從官沒有一個人敢進來,最後是幕僚長趕了來,才打開屋子裏的燈。幕僚長是他的父執,自幼扶攜他長大,倚為肱股,但他毫不遲疑,拔槍就向他射去。

子彈打偏了,幕僚長隻輕輕吸了口氣。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光線那樣刺眼,床對麵是紅木雕花的梳妝台,安著大玻璃鏡子,照著他們。

她的手垂在底下,瘦弱得像孩子的手,小小的,細細的,青白的顏色,像是冷,沒有回過血色來。

他看到鏡中的自己,兩鬢已經全白了。

他三十五歲,這天正好是他的生日。

十年

因著天氣熱,午後一絲風也沒有,整個禁城燠悶沉寂。赤色宮牆金黃色的琉璃瓦反射了日光,亮得刺目,越發叫人覺著熱。隱隱約約那蟬聲又響起來,那聲音直叫人昏昏欲睡,卻不能睡。桌上一壺釅茶已喝了大半,梁九功拭了拭額上的汗,小太監忙又替他斟上一碗涼茶,他方喝了一口,忽然一個小太監滿頭大汗地跑進來,倉促請了個安:“李諳達。”

梁九功放下茶碗:“慌慌張張的,真沒出息。有什麼事慢慢講。”

小太監吞了口口水,語氣裏還是不禁有一絲惶然:“諳達,八爺來了。”

這句話又犯了規矩,太監宮女偶然稱年幼的阿哥一聲“爺”,皇帝素來見不得皇子驕縱,隻是不喜。但眼前梁九功也顧不上這個,隻詫異地問:“八阿哥來了?誰跟著?”小太監道:“沒人跟著,他獨個來的。”

梁九功不由頓足:“胡鬧!”話一出口便怕人誤會自己是說八阿哥胡鬧,連忙補上一句,“他們竟然沒人跟著,也不怕掉腦袋。”匆匆問,“八阿哥人呢?”

小太監吃力地道:“就在外頭呢。”

梁九功連忙走出去,廊下雖有蔭蔽,但午後的陽光近在咫尺,頓時隻覺得熱氣逼人,灼灼往身上一撲,裹得人三萬六千個毛孔似乎都透不過氣來,別提多難受了。他定一定神,隻見廊下朱紅柱子前立著穿薄紗品月袍的少年,雖身量未足,但眉宇清秀,腰際所束明黃綢帶顯露了他的皇子身份,正是八阿哥胤禩。梁九功請下安去,就勢抱住他的腰,低聲下氣:“我的小爺,你怎麼獨個兒到這裏來了?”壓低了聲線又問,“跟著阿哥的張貴林呢?”

張貴林是胤禩跟前的掌事太監,胤禩道:“張諳達不知道我往這裏來了。”梁九功低低道:“那我趕緊派人送阿哥回去,再遲一步,惠主子宮裏的人還不急死?隻怕說話這工夫已經是翻天覆地了。”胤禩一雙明淨黑烏的眼睛卻瞧著梁九功,從容不迫道:“我是來見皇阿瑪的,今兒要是見不著皇阿瑪,我就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