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Chapter03 舊時風月 (3)(3 / 3)

梁九功心裏不知為何忽悠悠一輕,九歲的孩子,一雙眼裏卻有著叫人不能置疑的篤定與堅毅,清秀白淨的麵龐上流露出的凜冽神氣,叫人突然不敢對視。梁九功隻道:“皇上這會子歇午覺呢,起來還要見閣部大臣。八阿哥快回去吧,待會兒萬歲爺起來瞧見了,知道阿哥來了,沒得受責罰。”

胤禩隻搖一搖頭:“我非要見皇阿瑪。”梁九功道:“八阿哥為難奴才也沒有用。阿哥年紀雖小,也知道奴才萬萬不敢壞了規矩。八阿哥此時聽話回去,就算是疼奴才了。”正說話間,突然隻聽“吱呀”一聲,尚衾的太監出來,將一扇扇殿門打開,梁九功見了,知道皇帝醒了,忙欲叫人帶了胤禩避開,誰知胤禩已揚聲叫了一聲:“皇阿瑪!”他聲音清越脆朗,梁九功嚇得臉色煞白,皇帝已經聽見了,問:“是誰?”

胤禩掙開了梁九功的手,奔至殿中,梁九功忙跟了進去。皇帝由內寢出來,穿著明黃輕紗長袍,太監跟在後麵猶在替他輕輕拂展袍角。他見了胤禩,隻是一怔。胤禩已經跪下去:“兒子給皇阿瑪請安。”

皇帝問:“你怎麼來了?”

胤禩道:“兒子來求皇阿瑪一件事情。”

皇帝“哦”了一聲,叫他:“先起來說話。”問,“跟著八阿哥的人呢?”梁九功隻覺得汗流浹背,道:“奴才該死,八阿哥是獨個兒來的。”

胤禩跪在那裏紋絲不動,道:“是兒子支開了他們,獨個兒跑出來的,皇阿瑪要是生氣,就請責罰兒子,一人做事一人當,兒子不連累旁人。”

皇帝又好氣又好笑,隻說:“你倒是有誌氣——那幫不中用的奴才,十來個人都叫你支開了?”

胤禩也不害怕,娓娓道:“兒子打發他們去花園裏尋蟋蟀,先派出去兩個,再叫兩個人去,然後再打發兩個人去尋那四個人。剩了周嬤嬤與張諳達在跟前,兒子假意說要吃冰碗,周嬤嬤隻怕兒子貪涼傷胃,取果子隻去井水裏湃著,再叫張諳達去倒茶,兒子便走了出來。”

皇帝臉上略略浮起笑意:“聲東擊西,調虎離山,雖是稚子無知頑鬧,下次萬萬不可了。”轉過臉對梁九功道,“打發人送八阿哥回去,好好申飭張貴林,下回要是再出這樣的紕漏,就將那幫無用的奴才送敬事房處置。”

梁九功“嗻”了一聲,胤禩卻道:“兒子還有事求皇阿瑪。”皇帝道:“先起來再說話。”胤禩臉上神色鎮定,卻隻道:“皇阿瑪不答應兒子,兒子就不起來。”

這明明竟是脅迫之意了,梁九功嚇得連連向胤禩使眼色,他卻隻作不見。皇帝果然隱約生了幾分不豫,但麵上仍隻是淡淡的,問:“你有什麼事?”胤禩卻叩了一個頭,方道:“兒子求皇阿瑪,讓兒子去瞧瞧額娘。”

梁九功千思萬慮,怕的就是這一句,沒想到怕什麼這胤禩偏偏就要說什麼。一時之間隻清晰地覺著一道汗水順著後頸蜿蜒而下,卻連大氣也不敢出,偷瞥皇帝臉色,雖然看不出任何端倪來,但心裏隻是戰戰兢兢。果然,皇帝隻淡然道:“你額娘不是好端端在宮裏,晨昏定省,每日可見,何用來求我。”

胤禩一雙眼睛澄定如水:“兒子想見的是兒子親生的額娘。”

皇帝半晌不說話,隻是瞧著麵前的胤禩。眉宇雖極類自己,但輪廓依稀的影子已足以攪起他最不可抑的驚痛。那沉湎冰封的屙疽,自己原以為是痊愈已久,久到足可以忘卻,誰知青天白日之下翻出來,竟然蝕腐至更深更痛,分明根本不曾愈合,而是表麵結痂,底下卻於日久天長裏深入膏肓,一旦觸及,卻是無可救藥的潰瘍。

梁九功見皇帝麵色如常,細聆呼吸之聲,由輕淺漸漸夾雜了一絲難以覺察的紊亂,若不是自己侍候禦前多年,絕分辨不出這細微的差異。皇帝性子極克製鎮定,處亂不驚,臨變善奪,甚少見雷霆震怒,可是偏偏胤禩犯了大忌諱。

就在梁九功惴惴不安的時候,正巧內奏事處的太監送黃匣子進來。皇帝拆看前線戰報折子,一目十行,略略掃過。梁九功見他神色凝重,猜測必不是好消息。哪裏知道是裕親王福全與皇長子胤禔在軍中意見相左,以至大軍在噶爾丹手下吃了敗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