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馬紮蘭(1602-1661),法國著名政治家、外交能手,累建功勳,但為人吝嗇,貪汙、背信,很不得人心。
②阿多尼斯,希臘神話中的美少年。
瓦朗坦努力回憶究竟在什麼場合之下,他見過這個幹瘦的小老頭,他打著漂亮的領帶,穿著年輕人的長靴,並愛讓靴上的馬刺發出響聲。此刻他兩手抱胸,神氣十足地站著,好象有著青年人的全部精力可供消耗似的。他走起路來沒有一點困難和不自然的樣子。他漂亮的上衣鈕子扣得整整齊齊,把一副強健的老骨架打扮成一個趕時髦的老風流。這個生氣勃勃的玩偶,對拉法埃爾來說,具有鬼魂出現的魅力,他欣賞著他,就象欣賞一幅被煙熏黑,新近修複,塗上清漆,配上新框的倫勃朗的舊畫。
這種比較使拉法埃爾在紛亂的回憶中重新找到事實真相的線索:他認出了那位古畫商,也就是給他帶來不幸的那個人。這時候,一陣無聲的笑,從這個怪人冰冷的嘴唇忽然張開露出兩排假牙的動作中透露出來。看到這種笑,拉法埃爾靈活的想象力給他指明這個人和畫家們所創作的歌德的靡非斯特的典型頭像有著驚人的相似。
千百種迷信占據了拉法埃爾堅強的心靈,他終於相信魔鬼的威力,相信被詩人寫進作品的中世紀傳說中的一切妖術故事。他懷著恐怖的心情拒絕接受浮士德的命運,突然仰望蒼天,象瀕死的人那樣,誠心祈求上帝,信仰聖母馬利亞。一道光芒四射的清輝,使他能夠看見米開朗琪羅和於爾班的桑西①描繪的天堂:雲彩中間一個白發老人,幾個長翅膀的小人頭和一個端坐在圓光中的美女。現在,他理解了,接受了這些可敬佩的創作。這些充滿奇想,幾乎具有人性的作品,使他弄清楚了他的遭遇,並且使他重新有了希望。但是,當他的眼光再接觸到意大利劇院的走廊時,所見到的卻不是聖母,而是一個迷人的女子,他所討厭的歐弗拉齊,那個體態輕盈,腰肢柔軟的舞女,她身穿一件綴滿東方珍珠,光彩奪目的長袍,急於要來會見她那等得不耐煩的老頭子,並在這個羨慕榮華富貴和投機取巧的社會裏,昂首挺胸,目光灼灼,顯出傲視一切的神態,為的是要證明供她任意揮霍的那商人的財富是無限的。
①桑西是大畫家拉斐爾的別名。
拉法埃爾回想起當初他懷著嘲弄的心情,從老頭子那兒接受這件致命的禮物,此刻他卻品嚐著報仇的滋味來欣賞這位當時看來是不可能墮落的絕頂聰明的人物所遭受的極大屈辱。這百歲老人對歐弗拉齊慘笑了一下,她回報以一句愛情的話兒;他於是伸過幹枯的胳膊給她,兩人互挽著臂膀在走廊裏兜了兩三個圈子,美滋滋地接受觀眾對他情婦投來的熱情眼光和讚賞,而無視別人對他輕蔑的譏笑和尖刻的嘲弄。
“這個年輕的羅刹女,到底從哪座墳墓裏挖來這具僵屍?”這夥浪漫青年中最漂亮的一個大聲嚷道。
歐弗拉齊嫣然一笑。那開玩笑的是一個金發青年,他有一雙發光的藍眼睛,身材苗條,蓄著小胡子,穿一件短禮服,帽子歪戴在耳朵上,口才敏捷,對答如流,一派時髦腔調。
“不知有多少老人,一生廉潔、勤勞、有德性,最後竟以迷戀女色告終!”拉法埃爾心裏在想,“這個人已經兩腳發冷,還在談戀愛……——喂!先生,”瓦朗坦喊道,一麵攔住那商人,同時給歐弗拉齊使個眼色,“難道您忘掉了您那套處世哲學的嚴肅準則嗎?”
“啊!我現在象青年人一樣幸福。”商人用沙啞的聲音回答,“我把生命顛倒過來生活,我認為一個鍾頭的愛情就抵得上整個人生。”
這時候,觀眾聽到一陣歸座的鈴聲,便離開休息大廳回到各人的座位。老人和拉法埃爾也就彼此分手。
侯爵回到他的包廂之後,瞥見馥多拉坐在劇場另一邊的包廂,恰好在他的對麵。伯爵夫人無疑剛來不久,她把披肩反撂在後麵,露出脖子,做出妖豔女人入座時的種種無法描繪的小動作;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一位年輕的法國貴族陪伴著她,她向他要替她拿來的小望遠鏡。從她的手勢,從她看待這位新情侶時的眼神,拉法埃爾可以猜到他的繼任人受到的待遇是何等暴虐。這個青年無疑也象拉法埃爾過去那樣受了蠱惑,受了欺壓,用他全部真正的愛情的力量來抵抗這個女人冷酷無情的心計,他肯定也遭受到瓦朗坦幸而擺脫了的種種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