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聯]尤裏·邦達列夫
入選理由REASONS FOR SELECTION
蘇聯作家尤裏·邦達列夫的散文代表作/以平凡的景物表達了無限況味/筆調舒緩,意境優美。
我們的河上有這樣一些僻靜的地方,如果穿過樹木纏繞、蕁麻遍地,以至於難以通行的密林,坐在水邊時,你會感覺到自己是處在一個孤獨的、與世隔絕的世界。
如果以草的目光看,現在的世界僅僅由兩部分組成——綠蔭和水。可即便是水,映照在它鏡麵上的,也同樣是一片綠蔭。
現在,讓我們將注意力一點點擴大。於是,在看到水和綠蔭的同時,我們發現,盡管河道狹窄,樹枝也在河床上縱橫交錯、密密匝匝地糾結在一起,但在創造這個小天地時,天空依舊起著很大的作用,並且這作用並非微不足道。
它時而灰色——這是在天蒙蒙亮的時候;時而從灰色中透出一點兒玫瑰紅的色彩,而在莊嚴的日出前,天空的顏色又變成了一片鮮紅,有時又是金中透著藍色,直到最後變成了一片蔚藍,在盛夏時節的晴朗天氣裏,它就應是這樣子的。
注意力繼續擴大,我們就能清楚地分辨出:我們原本感到這似乎隻是綠蔭的一切,完全不隻是單純的綠色,而是可以仔細區分的、非常複雜的事物。的確,如果水邊有一塊平坦的綠色帆布鋪展開來——那才真叫美哩,那將是妙不可言的,望著這塊平坦的綠色帆布,我們就會情不自禁地讚歎:“這真是人間的天堂啊。”
一根彎彎曲曲,如炭般焦黑的老樹枝從樹上伸出來,懸掛在了水麵上。曾幾何時,它也在風雨中喧嘩,現在卻隻有沉默。曾經,它那春天生出的嫩葉被雨滴打得簌簌發抖,現在,它早已不再戰栗,它閃閃發光的鮮黃色葉子早已撒落到了水中。炭一般的黑色身影映照在水麵上,被那睡蓮的圓葉切斷開來。
這些睡蓮的圓葉的顏色同四周映襯在水麵上的樹蔭色彩大不相同,也無法和它們融為一體。
稠李那未成熟的個頭已經長起來了。現在,它們堅硬而光滑,像用綠色的骨頭雕琢而成似的。
爆竹柳的葉片,時而把它那翠綠的正麵對著人,時而翻轉過來,露出無光澤的銀白色背麵,因此整棵爆竹柳的樹冠,在總體的畫麵上看,就像一個明亮的斑點。水邊野草漫漫,彎向一邊。後麵的草看起來就像踮著腳尖,竭力伸長脖子,哪怕把頭從同伴們的肩後探出去,也一定要看到水。這裏有蕁麻,還有一些高聳的傘形野花,沒有人知道它們的名字。
但在我們這個與世隔絕的小天地裏,起美化作用最大的,要數一種高大的、能開出白花的草本植物,那白色的花華麗極了。也就是說,每一朵小花單獨看起來都很小,甚至不易察覺,但每一根草莖上都開著不計其數的小花,這就形成一頂極其華麗、略微透出點兒黃色的白花冠。這種草從來不是一棵棵地單獨生長,因為那華麗的花冠彙合起來,簡直就像一片白雲在靜止不動的林間草地上凝聚起來一樣,看上去睡意濃重。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令人不可能不注意它們,不得不去欣賞它們——隻要太陽暖暖地照射下來,就會有一團團無形的輕煙,一陣陣濃鬱的芳香,如花朵般,從這片白色的花雲上飄向四麵八方。
看著那大片華麗的白花,我常在想,這會是一種多荒謬的情況啊:我在這條河邊長大,在學校裏也學會了一些東西;每次我都能看到這些花,而且不單單是看到,還能從其他的花中認出它們來;可要是有人問我它們的名字,我卻說不出來。不知道為什麼,我一次都沒有聽其他同樣在此地長大的人提及過它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