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二王書法管窺》(1 / 1)

二王,是指王羲之、王獻之父子。由這父子倆傳導下來的書法源流,應該被認作是我國書法中的主線。沈尹默先生,既是老一輩的學者、教授,其書法也非常有功夫,是公認的有修養的書法家。這本書,是他的書法的影印本,是他用自己不長的文字和韻味兒十分綿長的書法,用來探討二王的書法奧秘。

我是在1963或1964年才得到這本影印本的。我這篇文章既不談二王,也不談沈尹默,隻想談一談我在那個時期對於書畫世界的認識過程。

我接觸中國畫,是在60年代初期“認識”了陳半丁老人之後。陳當時已經80開外,他在北京有兩個家,上半月住這個家,下半月就住那個家。其中的一個家偏巧和我父母住在同一條胡同,這是一。還有二,我和他最小的兒子是三中的同學,在學校就認識,中學畢業後他的這個兒子跟他學畫,我知道後,也便經常到他家裏看半老畫畫,順便看看他家珍藏的古畫和雞血石之類,也在不知不覺間增加了文物和繪畫的知識。

半老的書法有一個特點,叫做“以畫入書”,我能從他畫成的靜態的書法作品中,揣摩和推測他在書法過程中的用筆和用氣。

這大概是當時他老人家允許我這樣一個中學生(兒子的同學)進入他的畫室,站立在他身後看他繪畫的結果。在我的幼年,曾經循規蹈矩先學小楷,然後再寫大楷,那當中的規矩(中鋒用筆之類)都是“以書入書”。然而半老的寫字實在是太自由也太優美了,它(廣義上的“以畫入書”)給我打開了一個寬廣而精彩的世界。我從此知道了寫字不僅僅是把文字通過一定的物質材料(筆墨紙張)固定下來,其動態的過程反倒更加重要。可惜的是,作為絕大多數書法的所得者,它得到的隻是最後的靜態結果,而過程中的起伏變化,反而一些兒也不曉得。這樣的人是否有些“買櫝還珠”了呢?

我的認識並不是“一次”就得到的,我是在去了陳家多次,並且是和自己在陳家之外的多種摸索之後,才比較著“對應”得到的。我在陳家之外又做了哪些嚐試呢?

——寫了不少的帖。顏、柳、歐、趙都寫過,寫過瘦金書,寫過黃庭堅和蘇東坡,甚至還寫過館閣體,我專門花錢從琉璃廠買過清代翰林的真跡。

——我照著《芥子園畫傳》的樣兒,臨過若幹。

——我背著畫板去到中山公園的唐花塢,用毛筆做過實物寫生。

——讀過不少的字帖和畫冊。

我買了便宜的毛邊紙胡亂“畫”(以畫入書)著,也隨時把這些塗鴉(但又是我心的真跡),通過半老的小兒子拿到老先生麵前。最後傳來的反映是:“這孩子的字有自己的體,他不必學太多的帖,隻要把筆道練好就行了。”

我聽了當然很高興,但也琢磨起“如何才能把筆道練好”的問題。我琢磨了一陣兒以後認為,練筆道不能等同於“練筆”,首先還要加一條“練氣”。這個“氣”絕不是虛妄之詞,要想“有氣”,必須先成為一個有學識、有骨氣的人。等到“人”立住了,“氣”自然就有了,再練手中的這支筆,也就運轉自如,怎麼使怎麼“有”了。

在這種認識的鼓舞下,我開始追尋今後應當效法的“法帖”。

我找了很久。

終於發現了沈先生的這本《管窺》。第一,沈先生本人就夠一賣,即使他不寫字,或者他在寫字上“很一般”,也不會減低人們對他的尊重,因為他在整個文化研究上的修養和成果都“夠”了。第二,偏巧沈先生在寫字上的成就十分突出,甚至掩蓋了他在整體文化上的成果。他可以寫很多種“體”的字,但無論哪種都寫得很有文化。偏巧這本《管窺》是可巨可細的——說巨,是它首先追求的是一種整體,而不在每一個局部上孜孜以求、斤斤計較。說細,是它有若幹局部也刻畫得十分精細,許多字在“永字八法”方麵堪稱範例。我在學寫時可以雙管齊下。不妨先從微觀入手,力求把每個字都寫得精細準確,然後(同時)學好文化,爭取在事業上“有成”,那時再追求宏觀上的氣勢,追求一種大渾然下的小細致,並讓二者相映成趣。

於是,我在獲得《管窺》之後,思想反倒越發堅定起來,生活中既看別人的字,夜晚有空時也臨臨沈的字。後來,我甚至從阿甲先生的實踐受到啟發。傳說他在延安時,找不到合適的帖,他晚上就在被子裏練,手指把被裏子都捅破了。這樣的練究竟有沒有帖?值得研究。